正如江小鱼调查的那样,仇皇殿共有三处分舵,分别位于四海、宜昌、安庆。其中,四海分舵离总舵最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尽了天时地利,而四海与玉门关相距不远,人潮熙攘,市井繁华,因此三大分舵中,四海的实力是最强的。
此时,隆冬将至,四海的夜市多了烤羊肉串的摊位,还开了几家新的羊肉火锅店,只可惜嗜吃如命的熊霸却没有口福了。江瑕一行四人,自从得知了摩加罗的老巢在黄土坡附近后,大清早就出了城门,快马加鞭往黄土坡赶去。怎料四人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黄土连天,风沙肆虐,脚底下细密的沙子裹挟着碎石,把鞋底割出了几道划痕,而他们精心挑选的骏马,在这漫漫黄沙之中,不耐干旱,走了两三天,就已经精疲力竭,最后口吐白沫而亡。
四人举步维艰,都知道深入大漠,若没有向导和骆驼,那便等同于自寻死路,因此当看到同行的马匹已经力竭身死后,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盘算着是否要先回到四海镇找一个熟悉沙漠地形的当地人,再回到这里。
江瑕素来思维缜密,虽说少年人总有些心浮气躁,但是换作平常,他绝不会冒冒失失深入大漠,这次没有事先调查清楚黄土坡的具体情况,就匆匆出门,的确是乱了方寸,他懊恼自责,捶胸顿足:
“都怪我,没事先想清楚,连累大家了。”
江瑕难得主动承认错误,毕竟平时耍聪明耍惯了,总是喜欢奚落别人,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但今天见到他脸色阴郁,眉间堆愁,似乎的确是忧心忡忡,一向喜欢和他拌嘴的巧巧,也舍不得和他抬杠了,只能撇撇嘴说:
“唷啦,没关系的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小虾你就别自责啦。”
“是啊是啊,只要小虾你回四海请我吃顿好的,我就原谅你啦!”
“大熊你闭嘴!”巧巧恶狠狠地喝止住了熊霸,熊霸只好委屈地噘噘嘴,垂头丧气坐到了一边的大石块上,双手托腮,眺望远方,然后突然兴奋起来,指着远处的天空说:
“哇,巧巧,小虾,你们看!前面,前面好像有城镇耶!”
大家闻声,顺着熊霸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方雾霭弥漫之处,显现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好像是一座繁华的城镇。可那团景象时有时无,有时候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走近几步却又觉得云烟愈加浓厚,将那些房屋的线条,屋檐的轮廓,全都涂抹了一番,变得模糊难辨。
这四人之中,江瑕心有所系、巧巧寻宝心切、熊霸呆头呆脑,只有华紫音最为清醒,她仔细盯着那所谓的“城镇”看了看,然后警觉地抬起手来,挡在大家面前,道:
“别过去,那是海市蜃楼,是虚幻之相,不是什么城镇!”
“海市蜃楼?”熊霸颇具兴致地品味着这四个字,问:“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唷啦,大熊!”巧巧已经被熊霸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不去理他,对华紫音道:
“唷啦,紫音你说得对,差点点就被骗了。”
“沙漠中出现海市蜃楼,本不奇怪,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离四海更远了。现在,是不是往回走更为稳妥?”华紫音提议,然后扭头看着江瑕。
江瑕原本就有回去的打算,只是这趟远行是他提出来的,半途而废显得很没面子,找不到路更加印证了他的无能,因此总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如今华紫音先提了出来,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因此连忙点头答应:
“嗯,紫音你说得对。”
“哎呀,这么快就打道回府了啊?小虾,那是不是回去找了向导以后,再来啊?”巧巧显得颇不甘心。
江瑕还没说话,华紫音已经抢过话头:
“是啊,我们先回四海,寻一个靠谱的向导,然后再来,想必一定能找到若湖姑娘的。”她说完后,看着江瑕,目光柔和,江瑕迎上她的目光,觉得心头一暖,眼前的女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颇有几分若湖还在身边的感觉。
熊霸听说要回四海,摸着自己的肚子庆祝道:
“噢耶,回去好,回去就有烤羊腿吃了!”
四人当中,三人赞成回去,巧巧势单力薄,只好举手投降,跟着大家一起原路返回,因为马已经力竭而死,四人徒步了两天,好不容易遇到一队商旅,向人家买了四头骆驼,这才心有所安,骑着骆驼一路回到了四海。
只是,江瑕等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心心念念要找的若湖,竟然也在四海。
四海城依山势建成,以楼梯相接,分为一二三层。第一层有民居、集市、客栈;第二层主要是民居,另外还有一些药铺和杂货铺;第三层除了民居之外,还有布庄、铁匠店等商铺。其中,二层的“何为商铺”在四海镇最负盛名。只是,这家店铺出名的原因,并不是里面卖的东西多么物美价廉,而是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残疾人,而且,还是精神残疾的那一类,说白了,就是个傻子。
许多人初来四海,要购买名贵药材,都会由当地人推荐,去“何为商铺”,因为那里卖的东西最齐全,当然,价格也最贵。但是,像人参、珍珠这样的稀有品种,何为商铺一家独大,垄断了整个西南的货源。更有趣的是,老板阴恻恻是一个歪头斜眼的残疾人,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几乎无法与正常人沟通,如果用医学术语来表述,应该属于“智障”吧。但偏偏就是这家店,不光坐拥最好的药材,还销售五花八门的暗器,以及喂养宠物的饲料,几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家店卖不了的。很多人都不理解,这样一个疯疯傻傻的老板,是如何进到如此好的货源的。然而,这一切都是个谜。无论谁尝试去打听,最后的结果都是消息没探听出来,人却莫名其妙失踪了。
其实,这样诡异的店铺,并不是什么人间奇事。阴恻恻开的这家店背后,藏的就是仇皇殿四海分舵。而阴恻恻之所以被选为掌柜的,无非就是看中了他的痴傻,不会泄露分舵的秘密。此时,月明星稀,阴恻恻的店打烊了,然而屋子里头亮着灯,只是门窗紧锁,还拉上了门帘,外人瞧不见里面的动静。
店子里坐着一男一女,掌柜的却不见踪影。男子丰神俊朗,穿一件红色斜领大氅,刘海遮住了半边脸颊,一双星目炯炯有神,而他身旁的女子,体态娇小,好似弱柳扶风,楚楚动人,最为特别的是她那双杏花春水般清澈的眼睛,在烛光掩映下,宛若两朵盛开的红色凤凰花,正是拥有火狐血统的若湖。与她一同的,自然是将她从山猪洞劫走的摩加罗了。
两人静默无声地坐在商铺里,看着对面紧挨柜台的西墙,不消一会儿,眼前的柜台突然闹鬼似的自己动了起来,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它慢慢往北边的货架上挪,腾出一大块空地来,然后那堵看似密不透风的西墙,竟然从中间列出了一条笔直的缝,随后像两扇石门一样,分别往左右敞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身着黑衣劲装,径直向摩加罗走去。
摩加罗见到来人,立刻起身相迎,双方各自抱拳行礼,接着那黑衣人侧身让出路,指着墙后的洞天说:
“摩王爷久等了,请。”
摩加罗点点头,拽着若湖的胳膊一并进了墙,那黑衣人随后也闪了进去,而本来裂开的墙,又徐徐合上,同时那张被移到货架旁边的柜台,也自动归位,就跟有幽灵出没一样,若是普通人看了,只怕真要报官府捉鬼了。
两人进到墙里,先是穿过了一条漆黑的隧道,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接着便见到了前头的亮光,循着光源继续往前走,跨过一个明晃晃的光圈,原本黑暗的空间豁然开朗,金光四射,若湖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连忙用手遮住了眼睛,而摩加罗则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很快两人便走到了一间装潢拙朴的客厅里,面积虽不大,但是家具摆设颇为讲究,清一色的梨花木,另设梅兰竹菊四扇印花屏风,分别有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以及宋徽宗的题字。
摩加罗是大食人,对于中华化一知半解,而若湖是火狐族人,更加两眼一抹黑,并不知道这里有多名贵。然而,摩加罗显然并非第一次来此,他不等那领路的黑衣人招待,已经自顾自捡了把椅子坐下来,同时让若湖坐在他身旁。说来奇怪,若湖虽是被拐来的,但是对摩加罗言听计从,也不见反抗,显得颇为乖巧柔顺。
那黑衣人见摩加罗安然自若,又作揖道:
“请摩王爷稍等片刻,我家主人立刻就来。”
摩加罗颔首,那黑衣人替两人奉了茶,又招呼丫头拿了些精致的糕点过来,然后垂首在一旁听凭吩咐。
等待的时间总是比想象的漫长。若湖虽然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但自从被摩加罗带走以后,她先是被他和他的属下一路藏在马车里,带回了黄土坡,在摩加罗的老巢住了七八天,摩加罗倒是对她恭敬有礼,照顾有加,没有丝毫亵渎,衣食也照顾得十分周到。但是昨天,摩加罗突然独自带她离开了黄土坡,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四海,然后就投奔了阴恻恻。那阴恻恻是个傻子,见到摩加罗只会流口水,什么明理的话都没说,而摩加罗却司空见惯,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和若湖一起等在店里,直到入夜,这才有人开墙,请他们进来。可是,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若湖却全然不知。她见迟迟没有人来,便忍不住开口问:
“我们是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