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甘愿受罚。”李善音垂下头任凭发落。 徐老夫人于心不忍,便身子前倾了倾,想替李善音求个情。却不想还没等出声,那掌控着人生死的少女就憋不住神色,掩面大笑起来。 “瞧把你吓得。”黎宁娇嗔李善音一眼,“要罚我早就罚了,还同你费什么话?” 她身边仆役见阴晴不定的郡主露出笑颜,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站起来。 “谢郡主。”李善音表情没太大变化,只是微微抬起头看向黎宁。 正巧,黎宁也好奇地看向她。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自从宫里的那位医女死后,再没有人能制出那样好用的焕颜霜了。”黎宁摸上自己光滑细腻的脸颊,“纵使你的与它有七分相似,终究是除却巫山非云也。”黎宁叹息一声。 李善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位医女是谁,却只能掩下断肠之痛,平静道:“草民的焕颜霜能与郡主所用之物有七分相似,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她垂目遮去哀伤。 “好了,我叫你来就是想逗逗你。”黎宁折腾人惯了,说了几句话见李善音如此规矩后反倒没了兴趣。 徐老夫人立马提起府中备下的歌舞戏曲,就要引走黎宁。 “对了,”黎宁顺势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听说你医术超群,若是有机会我定要把你引荐给哥哥。” 一句话,不知道让多少人嫉妒生恨。可对于李善音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但她还需笑着道:“多谢郡主。” 直到所有人远去,她才瘫靠在椅子上,看斜阳映过,匆匆留下一片温暖。 静室澄光轻照,陈旧的红木家具诉说出岁月的痕迹。 李善音看着桌上的几道划痕不语。 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牵绊人心,叫她窥探到了。 “善音姐姐,你不开心吗?”徐媛以为自己闯了大祸,现在又相安无事了,终于松了口气,崩溃的精神也不得不紧绷起来,倒显得正常了不少。 李善音看向徐媛,她一张脸还是迷茫无措,叫人心疼。 “离权力越近,就是离死亡越近。”李善音声音喑哑,但还是竭力握住了徐媛冰冷的手,“先回房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回你的脸。” 一股力量注入徐媛心头,她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后,她目送着那道背影走远。 没关系的。 徐媛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她得好好活着,她还得等到哥哥中举那一天,亲手把那串佛珠交给他。 徐媛衣下的手掌猛地握紧,任凭指甲戳破血肉,让鲜血流淌到木佛珠上。 她口中默念: 诸苦以爱为本。 得爱则喜。 犯爱则怒。 失爱则悲。 伤爱则恨。 爱尽苦灭,得安乐处。1 李善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围坐的三个……小动物? 李善音不知怎么形容,见黄弟、花雀、阿泽三个围着石桌坐在一起,像是等大人回家的小朋友。 只是如此美好的画面李善音却高兴不起来,她的心底空落落的,缺失了一块。 这时候如果黎疾也在…… 他肯定一会儿和黄弟调笑不停,一会儿又冷着脸去看黄弟跳进水坑也不提醒,或者拿了糖馒头给院外的大石头吃。 当然,在李善音没看到的地方,他也可能叫花雀给他跑腿。 总之,这画面中重要的一环不见了。 李善音抽抽鼻子,现在只希望黎疾薄情一点,冲破缠藤幻境出来。 听阿泽说他就算出来也不一定会落到哪里去,要想再见他只能等他自己找回来。 识途归家。 黎疾……他还会回来吗? “姐姐!”阿泽听见了开门声音回过头,却见李善音立在门前不曾进来,于是忍不住道:“我嗅到蔓草的气味了,好浓的草腥味。她好像受了重伤。” “那黎疾……”李善音扶着门框抬起头,眼神流转,终于有神了些。 阿泽马上接道:“他一定没事了。”毕竟他是很厉害的大妖,只是好像姐姐还不知道。 阿泽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善音,长长的眼睛完全藏不住事,目光里满是纠结。 姐姐不喜欢听谎话,但是黎疾又
不想把自己是妖这件事告诉姐姐,所以他…… 阿泽想了想,决定在姐姐不问之前什么都不说,这样就既不会伤害姐姐,也不会对不起黎疾了。 阿泽可真聪明。 他心想着,目光染成蜜色。 好在李善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去看漏洞百出的阿泽。 她走进庭院,“好了,先给你们做些东西吃吧。”她刻意压下心里的不安失落,用行动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空无一物的门口寂寞冷清,那个在寒冬孤身前来的少年眸色清清,似与寻常人不同的——盛着万千情绪,却又归于至静的眼神。 看着这样的眼神久了,李善音也变得有些恍惚。 恍惚自己身在一段梦境,如同庄生梦蝶,分不清自己在这场梦境里究竟扮演了谁。许多人在她梦境里出现——燕王、徐家兄妹、师傅……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少年脸上,一只美丽极了的蓝色蝴蝶飘落在他肩头。 终于,那双眼睛看向她。 那天晚上李善音做了个梦,梦里来到了一片开满杏花的山谷,在缤纷的美丽中她不自觉地沉迷,仿佛她生于此长于此。直到有人透过杏花的间隙窥探到了她的容颜。 “谁?” 梦境中她轻问。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转瞬天崩地裂,杏林被撕出一道流淌着汩汩寒风的裂口,她随之跌落,一切都归于寂静。 ‘呼’ 梦呓是快要苏醒的前奏。 阳光穿透窗户照了进来,暖意洋洋。 李善音午睡醒了过来,抬眼看向伸进窗缝的一枝绿色嫩芽,这是阿泽半个月前种在窗边的,如今已经发芽了。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春天,冰雪消融,春芽破土。万物都跟约定好了似的齐齐露出生机,扫去冬日里的阴霾颓败。 李善音换下了冬衣,穿上了嫩蓝色的春装。 这些日子她只管陪着黎宁解闷以及上山采药开药方给徐媛治病,也许是蔓草受了重伤的缘故,她的症状竟然在慢慢好转,最近天天念叨着京城中的哥哥是不是已经快要考完了。 而她与安大夫的打赌自然是她大获全胜,对方灰头土脸地被镇子上的人谈笑了月余,只能先关了药坊避避风头,善缘药坊因此在秋水镇站稳了脚跟。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只是…… 李善音背上药篓,目光久久地注视着门口。可惜,没有任何人经过,只有嫩叶随风晃动,忽大忽小的间隙投落阳光的痕迹,在树下形成一块块光斑。 黎疾还是没有回来。 也许他到了天涯的某处,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缘分到此,何必强求呢? 李善音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收拾好情绪关上门,独自朝望泽山上走去。 山上草长莺飞,狂风依旧,只是少了冷寒,多了暖柔,拂起发丝都是一片舒适。 李善音拨动面前错乱的黄绿交杂的蒿草,去够边上的一株草药。 脚下泥土松软,一些小石头随她动作掉落下山谷,她有些心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也无瑕去擦拭。 只差一点…… 李善音再次往前几步,脚尖抵上了山壁边,更多的石子‘咕噜噜’地跌落下去。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打破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啊!” 李善音只觉得上半身被风一推,脚下立即就开始了不稳,整个人像是失线风筝一样摇摇晃晃地在山壁上找寻可以抓住的东西。 可惜,她什么也没找到。 下一秒,连带着药篓滚落下山壁。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李善音眼前一片昏花,躺在地上许久,直到泥水浸透了里衣才缓过神来,抓住身边的一株韧草爬了起来。 这山头好像有些熟悉…… 李善音顾不上满身的泥土,抬头仰视着不算高大的山坡,她心忽地一阵绞痛。 并不是因为摔伤,而是她认出了这座山坡就是曾经黎疾为了救她,同镜妖搏斗后倒下去的那个山坡。 她就是在那里重新找到了黎疾。 今天……她也会再次找到他吗? 念头一出,李善音嗤笑着摇摇头。什么时候开始,她也爱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她拍拍身上的泥水,却发现无济于事,该脏污了的还是黑乎乎地一片,索性就放弃拯救这件衣裳了,转过身四处去找自己的药篓。 <
> 那里面可是她这一个下午的心血。 草木繁盛的春景彻底掩盖住了她的药篓,让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反倒是越找越偏。等到她回过身,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曾经从未踏足的区域。这区域的草似乎与众不同,长势十分凶猛,在别的小草还在冒嫩芽的时候,它竟就长出一人高了,把这一片区域掩盖的严严实实。 李善音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也没发现这是种什么植物。 就在她转身欲离开之时,一种野兽的低沉的呼吸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似是痛极。 她朝着草窠深处看去,一个若隐若现的山洞浮现在眼前。 李善音愣在原地,她本应该遵从危机本能而立马转身离开,但是她脚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挪不开脚步。 而绊住她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心。 她狂跳着的心告诉她不应该离开。 李善音深吸一口气,拨开了杂草。 重重叠叠的绿影之间彼此交错,随着李善音的闯入而不情不愿地展示出自己的别有洞天。 薄薄的叶片在李善音肌肤上割出细微的划痕,但是她全然不在意,反而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只想快些看清楚那里面掩盖着的究竟是什么。 忽然,云开雾散。 一只……毛茸茸的小狼?! 幼小的伤狼支撑着摇摇晃晃的四肢,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朝着入侵者示威。 他们一人一狼目光相视,都愣在了原地。 李善音深深凝望着那双明亮的黑眸,充满着动物求生本能的冷峻和天真本性的纯洁。 她不禁喃喃,“黎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