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悬崖下的刘有地,从昏迷中醒来,他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自己摔成了个啥样儿了。
忍着肚肠难耐的饥渴,咬紧牙关爬起来,试着走了两步。
还好,幸亏是顺着山坡滑下来的,身上除了多处擦伤和大肠肌咬伤外,没有损伤任何一根骨头。
可是很快,他的心就开始滴血了,孩子呢?
那可是他想了大半辈子的香炉脚脚,要死要活都血肉相连,生死不能分割的,没有了香炉脚脚,还不如死了算了。
此时大概又是子丑时分,夜黑风高,刘有地从山脚摸到山腰、从山腰摸上垭口,又从垭口摸到山脚,从山脚这头摸到山脚那头。
一寸一寸地摸,摸到鸡打鸣、摸到天露白!
其结果,摸破了满手的肉皮,流了满手的鲜血、一肚皮眼泪,竟然连孩子的尸渣都没摸着。
难道摔死了?让野狗吃掉了吗?
天啊!这是个什么年月啊?狗都敢啃活人肉啊!可怜的娃儿呀……
刘有地悲观绝望透顶,痛哭流涕。
失子之痛莫过于斯,命中无时有还无,那个该死的算命子,算人悖时算的真毒啊,你不得好死!你全家死绝!
黄昏的时候,刘有地出现在他的荒地边上,等待他的是全家急不可待的恭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但是汪氏知道,他是爬上来的,他这副形象,不言而喻、不问自知,儿子没啦……
看着刘有地一身的破烂被血渍染红,汪氏一头栽倒。
大女子二女子三女子四女子五女子七个女子一齐开哭,哭到天昏地暗。
汪氏生下儿子笑了三天,病了儿子愁了三个三天,死了儿子又哭了整整三个三天,她那个身子骨,在第二十天的头上就伤心过度、虚脱而死。
埋了汪氏,刘有地没了儿子又没了女人,彻底崩溃了,一腔的怨气无处发泄,动不动就把几个女儿跪成一排,抽打一顿,然后一出门天不回来。
没了母亲和弟弟,五女子在这时候突然开了智一样。
她惊奇地发现,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能挑水了,她们及三人之力能一天从涪江河挑一挑水回来,那三双小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扔掉了裹脚布,而且能负重走远路了,甚至速度跟拒不包脚的四姐姐一样快了。
母亲汪氏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女人就靠这一双脚,大脚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嫁出去也被人骂祖先。
可四女子就是犟,她说包了脚路都走不稳,什么事都做不了,哪怕嫁不出去也绝不包脚。
那时候刘有地想要儿子,家里没有劳动力,四女子不包脚遂了汪氏的意,所以自三女子之后的女儿们再没人包脚。
此后五女子和四女子就成了家里的‘男人’。
五女子从四岁开始就跟四女子抬粪浇地,姐妹二人加起来十二岁就承担起地里的脚力活,三个姐姐包了几年的脚,赶上这场大旱也算是白忙活了。
五女子害怕自己的脚长大,常常夜里偷偷用破麻布将它缠起来,天亮再松开。
汪氏死后,刘有地很少像往常一样按时出门按时归家了,他好像忘了自己是一个父亲、忘了家里还有一个窝子女儿、忘了家里随时都有可能有贼子光顾。
他学会了喝酒,耍酒疯,还抽上了卷烟。
这愁坏了他的女儿们,怎么办呢?不说其他,一家人一天用一担水,连脸都不敢洗,这大热的天,水比粮食贵重多了。
这天晚上,刘有地又没有回家,大女子把妹妹们召集过来商量道:“明天我们无论如何要多挑一担水回来,我和老四挑一担。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挑一担。”
“五女子,你负责照顾老六老七,白天没事就挖地,多挖几遍,多炕几遍,把土炕酥了,天总会有下雨的时候,一下雨,我们就开始种粮食。”
“还有,你早晚要负责煮饭给我们吃。”
几个姐姐都点头同意,五女子不点头,她倒不是嫌家里的活太多,而是也想走出这个山窝窝去看看,去看看涪江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到底会有多少水。
所以她说道:“我愿意去挑水,四姐姐在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