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徐福谨慎地补充道,“罗马和西班牙都公开向吉斯公爵提供武力援助。尽管加尔教徒的背后有葡萄牙、英国、汉萨诸侯和瑞典的支持,胡格诺阵营的军力仍然远远落后于同盟。如果考虑到信徒基础,那么法国境内的天主教徒数量几乎是新教徒的三倍。从各个方面而言,天主教同盟都占据了相当可观的优势。当然,我得说,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帝国的态度。”
“那么我们应该站在哪一边?”首相似无心机地两手一摊问道:“龙渊阁对此有何建议?”
“不久前亨利·波旁派来特使,他希望帝国能为新教阵营提供财政和军事上的支持。”
“支持?”萧弈天冷笑道,“他们知道这价码吗?”
徐福点点头,“波旁家族通情达理,然而想要兑现承诺,他们就必须得赢得整个法国。”
“我们的欧洲友邦大多站在胡格诺一边,帝国的黄金和白银正在不断流入波旁家族的钱箱。”萧弈天道:“因此没有必要,让北京或是西京公开对纳瓦尔人的支持。”
“殿下,我怀疑只靠这种程度的援助能否让新教赢得法兰西内战。”
萧弈天皱了皱眉头,“你是要建议我直接干涉?”
“哦不,殿下。”徐福微笑着摆摆手,他深蓝色的丝织长袍袖口露出精美的金色刺绣花边,上面隐约可见某家江南织造厂的徽记。“您觉得我们真有必要帮助新教徒赢得这场战争?”
“难道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萧弈天转过头,认真地凝视着龙渊阁代表的双目。“我记得报告中提到过,和传统而保守的罗马教廷相比,加尔教派对商业和财富有着更浓厚的兴趣。就这一点而言,他们与帝国之间会有更好的共同语言,不是么?”
“那么殿下,您是想要统治欧洲,还是与欧洲一起统治世界?”
帝国首相猛地一怔,他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话,微闭的眼眸中神光流转。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天主教会力图将欧洲联合在罗马统御之下,为此不惜用神权和恐怖来控制百姓。”徐福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反过来说,加尔宣扬教民自治,主张通过商业活动积聚财富……我担心,欧洲会在分裂中重生。摆脱了教廷桎梏的王国将获得生机。新的势力将会崛起,与帝国的商人展开竞争,或许有一天他们甚至还会挑战帝国的霸权。”
“你真的这么认为?”
“您已经亲眼见过了,从伦敦到斯德哥尔摩。”徐福很快地回答道:“殿下,纵容和支持新教的发展只会损害我们自己的利益。放手让罗马教廷去攻击和迫害那些所谓的异端吧,欧洲将会在宗教斗争中继续沉沦数百年。而处在帝国保护之下的尼德兰和雅典,将会成为新教徒的避难所。这些宗教难民的涌入,只会给帝国带来更多的财富,无论物质抑或明。”
“听起来言之有理,”萧弈天沉吟着点点头,“然而我不得不再重申一次,帝国在欧洲最主要的友邦都是新教国家。帝国外交政策的贸然转变,会影响整个欧洲的战略格局。接下来可能造成的动荡也不为帝国所乐见。”
“您说的对,新教国家对我们有着天然的友善。”徐福立刻附和道,“不过另一方面,以罗马教廷为首的天主教同盟在六年前的奥斯曼战争中,也有过与大明军队一同浴血战斗的经历。更何况,尊敬的殿下,帝国仍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那些传统盟国。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略施计策,令欧罗巴诸国群虎竞食,到时候我们自会坐收渔翁之利。”
“群虎竞食?”
“君士坦丁堡,我的殿下。”徐福打了个手势,在旁的御卫侍从默然会意,从装满各类件资料的黄藤柜中抽出一卷标有突厥海峡字样的地图。徐福接过地图,在首相面前指点着慢慢展开。“罗马天主教和新教联盟都力图证明自己的神圣和正义,君士坦丁堡的光复正是最好的象征。另一方面,君士坦丁堡是基督世界的第二圣地,欧洲的桥头堡,无论军事、政治还是宗教意义都极为重要。奥斯曼土耳其人不惜代价也要将之据有,从而折服欧罗巴人的意志和决心。”
萧弈天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斜线。“不错,我的参谋部也一致认为,即使帝国突击队能够给予奥斯曼帝国一次重创,然而他们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征召更多的士兵卷土重来。到时候,君士坦丁堡将面临没完没了的攻防血战。说到底,尽管在战术层面,近卫军的战斗力远胜土耳其军队;但是在战略上,敌人却比我们更有付出牺牲的决心。”
“这么说的话,他们倒是与基督徒棋逢对手。”徐福淡淡地笑了两声,“既如此,何不让新教徒也来趟这道浑水?西斯廷五世将会得到君士坦丁堡,正如我们所承诺的一样;至于突厥海峡北岸,你看——沿着这条线从萨勒耶尔到泰基尔达,土地将会被划分成小块,接纳来自各国的新教徒十字军。”
“你认为他们会从德意志、波兰乃至斯堪的纳维亚大老远赶到这里来,就为了和奥斯曼人作战?”首相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做些什么,让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宾至如归?”
“收复圣地的荣耀、富庶的土地、东方的财富……这样的吸引力已经足够了。没有领地的骑士,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子弟,破产的农场主,被赶出土地的佃农,他们都会蜂拥来到君士坦丁堡。新拜占庭将会建立,欧洲的注意力将重新集中到小亚细亚。无论怎样,这将会是我们的胜利,尊敬的殿下。”
萧弈天在侍从手中的托盘里取下一杯勃艮地酒,慢悠悠地品味着。“我愿意听从您的建议,徐先生。那么,世界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对么?”他盯视着徐福,眯起眼睛微露笑意。“至于法兰西,我倒有个很好的主意。把亨利·波旁的特使找来,告诉他我要召见他,告诉他我为他的国王准备了一个不错的提议。如果纳瓦尔国王够聪明的话,我想他会接受的。”
“如您所愿,殿下。”
2月23日,雅典提督府。
“我不敢相信,”弗朗西斯·德雷克大步流星穿过长长的多立克式希腊柱廊,他低声嘟囔着,一面飞快地整理着礼服上的饰带和领结。“太仓促,这简直太意外了!”
“也许大本营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海图官费仲紧跟在提督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张盖有帝国首相印章的公函,腋下夹着一大卷件。“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被蒙在鼓里,那么敌人,他们就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毕竟,间谍也好,密探也罢,总不可能刺探到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
“也许……”德雷克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会客厅的桃芯木门前,边握着黄铜把手愣了片刻,有些突兀地问道。“来人的身份可信吗?”
费仲叹了口气,“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只能告诉你,他手里的件足够证明身份了。”
“好吧。”德雷克有些不情愿地推开门,他迈着英国式的快步走进大厅中央,直走到距离来访者两码的位置上才站定脚步,甚至没顾上给卫兵回礼。“我是帝国海军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雅典最高军政长官。”
“史云峰。”使者略略点头致意,用平淡生硬的语气道:“我带来了帝国首相的口谕。”
德雷克挥挥手,两名铁甲卫兵立刻转身退出房间。雅典提督仔细打量着来使,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纤弱,白色长衫的腰间悬了一柄不甚起眼的普通长剑,看起来和城里酒馆中等候雇主的三流武师没什么两样。
“着雅典海军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于十日内整顿人马军备一应水陆战具。如若战端起衅,即刻率军出征。”史云峰面无表情,用宣读告的冷淡口气说着。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从德雷克肩头越过,朝着站在门口的费仲道:“你是驻雅典的海图官?”
“正是。”
“帝国首相令:雅典进入战时状态,启用丙字第一号作战方案。”史云峰停顿了片刻,放缓语气接着说道:“就这么多了。”
“丙字第一号……”费仲飞快地翻检着手里的卷摘要,“指令:战略进攻。第一阶段,占领利姆诺斯岛和莱斯沃斯岛并建立临时基地;第二阶段,夺取塞迪尔巴希尔和恰纳卡莱,控制鞑靼海峡制海权;第三阶段——”他猛地抬起头,正迎上德雷克探询的目光。军官的声音中竟然带上了颤抖:“第三阶段……攻占……君士坦丁堡。”
“啊!”德雷克不由失声叫了出来,“这怎么可能?”震惊之下,他直愣着望向费仲,海图官却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确实如此,提督阁下。”
“你要知道,雅典提督府只有一万五千水兵和六十艘大小战船!”德雷克猛一转身,咬着嘴唇直盯住史云峰。“君士坦丁堡地区光奥斯曼人精锐的‘卡皮鲁’正规军就超过四万人,这还不算行省兵和安托利亚附庸兵!在海峡对面,苏丹的舰队已经重振旗鼓,每年都有一百艘新式炮舰下水服役!”他激动地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松了松过紧的领结,又继续道:“您应该知道,我们英格兰人无惧牺牲。然而这样如炮灰般无谓的死亡,既得不到胜利的价值,也没有战死的荣耀!”
史云峰默不作声,耐心地等候着德雷克结束他的抱怨。接下来,首相的信使转身向临海的窗口走去,不带任何言语说明,他猛一挥手拉开长拖至地的厚天鹅绒窗帷。
萨罗尼科斯湾海天一色的碧蓝立刻填满了整个窗景,然而海军提督那双老海员的鹰眼毫无困难地在海平线上辨认出一抹天青色的帆影。百舸争流万桨碎波,艏艉齐列舳舻相接,那高矗如林的樯桅上高悬着蔽日遮天的猎猎旌旗。这是一座移动的城市,漂浮于海上的要塞。它静默着匍匐在爱琴海的波涛之上,仿佛在等候新主人的召唤和命令。
“真不敢相信……”德雷克喃喃地说道,他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瞟了同样错愕说不出话来的费仲一眼。“终于……
“该我们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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