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简单扫一眼这份名单, 基本上心里就跟明镜似地了——名单后面一连串都是崔、卢、杨之类北朝顶级门阀的姓氏,八成都是京中显贵的仆人,还得是最为亲近的家生子, 才有被赏赐主家姓氏的荣耀。
如此一看,那北朝望族能在历代风波中屹立不倒, 在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上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一把好手。虽然现下与齐王颇有龃龉,但显然丝毫不妨碍朝中显贵们抓紧机会恰烂钱。而齐王特意叫人送来名单,用意也是昭然若揭:只要沐晨等愿意收下这波下人做劳役,那就等于是默认了在借贷生意中分他们一杯羹,说不准还得是最大的一份蛋糕。与齐王之间的种种矛盾,也自然能悄然化于无形……
当然,这一杯羹吃得成与否,还要看衡阳王府是否愿意作成。故而齐王心腹受命转送名单,心下也是颇为忐忑, 生怕贵人因为盟友私相授受而大发雷霆, 上头之后迁怒到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头上。但衡阳王府那个姓王的属官上下扫了几眼, 虽然嘀咕了几句“绞绳”、“出卖”之类的怪话“,确实异常爽快的取笔画敕,顺手便递了过来。甚至在齐王心腹诚惶诚恐的接过名单时, 这怪里怪气的王姓属吏还笑着关怀了两句, 问他还有没有其余名单要一起送上?自己可以一并核准。
齐王亲信心中诧异,本来以为这是南朝的人在阴阳怪气发泄不满,但细细想了几遍, 却无论如何没从这几句关怀里听出什么讽刺影射出来。于是他暗自松气, 赶紧俯下身来拜谢衡阳王府的“宽宏”、“大度”,感激他们“顾全大局”、“相忍为国”。——当然,考虑到在京权贵的胃口, 名单的事亲信美感一口咬死,只说届时一定会向贵人们请示。
这任务完成得如此顺利,就连齐王听到手下回来后的汇报,自己都觉得惊疑不信,反复还催问了数遍。派去送名单的心腹老老实实转述了对话,但毕竟对对衡阳王府颇为感激,话里话外都不自觉地暗示“深明大义”,齐王听后只是默然——他也没从这几句交谈中听出什么毛病来,但仔细回想之前衡阳王府“桃源中人”地作风,心中却总是有那么一点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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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方达成共识之后,所谓的“金融创新”就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迅猛铺陈了——第二日清晨卯时一刻,齐王便以太后谕旨中总摄朝政、掌百揆的身份,颁布了一道谕令,宣称现在国事艰难府空虚,皇帝北狩在外,京中大小开支难以措手,因此打算向诸位臣工借取财物充实府,暂备不时之需。
当然,虽说齐王有个“总百揆”的名头,但依照政治惯例,这样牵涉国家财务的机要大事,却必须有宰相尚等签字背,此后才能通行无碍。宫变以来,齐王府借着手下兵力勉强控制京城。京中权贵虽然不敢明面抗衡,但大半都是借故告病高卧不起,直接玩起了非暴力不合作的墙头草操作,压根不参与齐王主导的任何事务。但这一张谕令从禁中传来,诸位重病在身不能起床的宰相尚们却纷纷力疾奉公带病上朝,也顾不得几日前告病奏折中的什么“衰朽残年”、“奄奄老病”了,竟是济济一堂齐聚都省,顶着五月火辣辣的日头接过谕旨,三笔两笔便画敕完毕,表达了朝野上下的已知赞同。
禁中都省在按部就班走流程,各位重臣边将的府邸寓所上却是早就预备齐全,一听到都省那边谕旨已经批准,立刻就是几十辆青木马车从城门罗列而入,浩浩荡荡的便直奔齐王在京城中的别院,沿途车轮吱呀呻\\吟,还在雨后的泥泞中留下了极深的车辙——北朝铜钱中大多掺有黑铅,但凡是稍稍多一点的数目,那重量都是极为可观,搬运极为不便。哪怕以京中权贵的滔天之富,那都得提前一日在庄园中点齐装车,现在才能赶上交割。
齐王别院的闲杂人等早已清空,偌大的院子前团团围着身披重甲的侍卫,中间却是几个弱白皙、语音还颇为怪异的士。这几个人带着手下将马车一一打开清点,确认无误之后便提笔记账,而后将一张光滑笔挺的红纸交给押送马车的下人,嘱咐这些贵人心腹十日之后再来兑换。
“这叫‘债券’,并不记名;一经交割,遗失不补的。”士指着拿“债券”上的数字大声解释:“都瞧仔细了,这东西是天才地宝所制,与普通的绢帛纸张,那可是迥乎不同——我们这债券,那是坚实牢靠,水都浸不坏的……”
能来押送马车的都是京城得脸的下人,平生所见的珍宝也不算少,听到这话并不以为意,接过“债券“后便径直上马。只有几人胆大包天,拿着这怪异的”红纸“时悄悄捏了一捏,心中却不由得有些诧异——这纸张触手滑溜,又极有弹性,摸起来不像是纸张,倒更像是又厚又韧的树皮……
这些人心中泛着嘀咕,但终究是仔细收好,向主人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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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晨搬了把椅子坐在庭院中,看着大门内外一辆一辆的马车被侍卫押运进来,在院内依次揭开顶盖,露出了车厢里面黄澄澄金灿灿堆积如山的铜钱——北朝允许私人铸币,京城权贵大都沾染得有铜钱生意,因而府中存的钱币品相是格外的好,乍一望去耀眼生辉,眼睛都要被照得花了。
沐晨一眼扫过这满院堆积的铜钱小山,不由啧啧称奇:“这也太有钱了!”
王治仔细翻看着门前会计送来的账单,头也不抬:
“这还只是九牛一毛,试试水而已。”他漫不经心道:“到底是几百年的老门阀了,再怎么利欲熏心荒唐可笑,基本的警惕心都是有的。现在这点,也就是京中大佬们探路的零花钱……”
——当然,就是单纯的那一点零花钱,堆积起来也是足够可怕了。按着这十几张账单的不完全统计,今天单只债券的销售总额,恐怕就在十万以上。
要知道,北朝一年横征暴敛,能拿到手的税收,也不过就是七八千万而已……
权贵们洒洒水就能贡献出国家税收近乎千分之一的量,这数据对比实在惊人,侧面证明了北朝上层实在是潜力无穷,堪称诈——金融界梦寐以求的蓝海;是金融创新宝贵的下沉市场与关键抓手,在财富的创造与转移上拥有着无限可能,可谓是勇敢的探索了金融与经济规律的崭新方法论,在打法的更迭上贡献了珍贵的教训……
简单来讲,人傻、钱多、速来骗。
于是向亮咳嗽了一声,提出了自己基于经验得出的宝贵建议:
”按部就班的搞返息,速度是比较慢的,也不利于激发他们的情绪。“他慢条斯理道:“因此,我的建议是——可以适当的刺激一下京中权贵的思维,借鉴一下已有的案例,采用等级与阶层制来挑动攀比与竞争的欲望,人类在竞争中最容易头脑发热,那只要彼此内卷卷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就能扩充受众。这在现实中有很多的例子……”
沐晨愣了一愣,完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你说什么?”
向亮咳嗽了第二声,居然罕见的表现了一点尴尬:
“没——没什么。”他低声道:“其实这种思路很简单……你听说过安——啊不,传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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