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虽然穿越团队手握着这个世界中无与伦比的暴力,但就本心而言,他们还是不怎么希望纯粹利用暴力来重塑这个社会的——所谓可马上取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以暴力摧毁旧有的社会秩序当然容易,但要在一片废墟上建立新的制度,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二般了。社会科学终究是复杂、艰深,乃至于人类尚且只能意会的玄奥领域,试图以暴力解决所有问题的组织,往往会在实践上面临意想不到的惨痛后果。
正因为由诸多超级大国阴沟翻船的前车之鉴,穿越者在中古时代的行事相当的小心谨慎(虽然有时会装一点无伤大雅的哔——),与口头的狂霸酷炫拽是截然相反,每一步都是在慎重考虑了已知情报与历史案例之后做出的决策。虽然与齐王的合作中他们表现得气势凌人占尽主导,但就穿越团队的本心而言,他们还是愿意尊重这个中古时代罕见的盟友的——虽然齐王常常表现出令人不适的野心家的特质,可这在大局面前终究只是小事。再说野心不野心这种事也要辩证看待,当力量实在太弱小的时候,那无论表现出什么野心,往往都会有种人畜无害的……幽默感。
有鉴于这种默认的规则,穿越团队在执行对皇城权贵的土地与财产分配时,用了不少的心思来掩人耳目,尽量避免刺激他们的合作伙伴(真要让齐王看到什么“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土地改革纲领”,那几十年来封建社会养成的三观顷刻崩塌,九成九会噶一声抽过去)。给士兵们分配的土地是以临时“租赁”、“屯田”的名义划拨,还在条款中特意加了冠冕堂皇的说辞,声称土地所有者如有需要,还可以通过“一定手续”结束租赁,收回土地——当然,先不提□□中有几个权贵能够幸存,单单这“一定手续”就是经穿越组的专家精密计算,走完整个官僚流程的平均时间,大概在五十年往上……
初次以外,在城中各处藏宝挖掘现场轰轰烈烈开展的均贫富活动,那也被组织请来的大秘摇摇笔杆子做了包装,在正式的通告中这场大开大合的活动绝不是什么五斗米黄巾道之类不入流的抢劫,而是齐王殿下怜悯纨绔子弟不事营生坐吃山空,故而特意以丝绸赎买金银珠宝的善政。殿下给出的丝绸价格那绝对是童叟无欺绝无猫腻,只不过因为总量有所限制,需要分为数年交割。
——自然,数年之后丝绸的价值要是还没跌到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那都算苏州与义乌的工厂运转不良……
如此隐晦而巧妙的包装下,虽然穿越者们在长安城里出招凌厉手法狠毒,渐渐已经挖动了整个封建制度的根基,但城中未被宫变波及的上层还勉强能局外中立保持镇静,至少没有被触动利益之后一窝蜂的下场和他们拼命。虽然深宅庄园中偶尔抱怨,觉得齐王干事实在粗糙鄙陋,但想一想南北分离以来虫豸禽兽满地乱走,嘀咕两句之后也没啥别的想法了。
毕竟没有把政敌扔进黄河,说起来已经算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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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手下令之后,记长安城内侦骑四出,四处掘藏现场分宝,整个清算活动搞得气势隆重、不亦乐乎,满城的百姓都被分来的黄金白银激动得沸沸扬扬,乃至如痴如狂,几乎要军队弹压监视,才能勉强维持城中秩序。而在这种癫狂躁动、满城惊骇地氛围掩护下,真正最关键地分地却在沐晨等人地密切监视下快速推动,正是所谓声东击西闷声大发财之军法精意。涉及到田地分配的士卒被分批秘密召来,告知了分配地原则与准纲后就迅速遣返,要求在当地晚间聚集于郊外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次抽签决定分配顺序。而通告完毕之后,无论士卒如何亢奋激动,都被严令告知必须保密,尽量压抑情绪。
为了抓紧时间在掩饰下走完流程,整个穿越组不得不搞流水线作业模式,轮胎轱辘一样连轴乱转,转来转去连沐晨都忍不住了:
“王治呢?”
按理说土地分配涉及中古时代地经济社会制度,正该是王治坐镇指挥把握方向。但今天一早他便去了太液池皇家园林,到现在都没个音信。
向亮哼了一声:
“去那个什么天一阁检查物了。”他哗啦啦翻动地图,头也不抬:“据说是大件太多,上面又洒满了火油,所以暂时不敢移动,也不能做什么检查。偏偏我们带来地防辐射服又只有那么两套,所以他天天带了人去看情况。”
沐晨喔了一声,却下意识又觉得一些不对:
“看个情况就看这么久?”
“那不太清楚。”向亮顺口道:“一个多小时前给我发过一个消息,据说是发现了特殊状况,也不知道是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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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治扫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地面,不由的伸手想拂去头上的汗水,但触手坚硬冰凉,却是防护面罩怪异的触感。
他叹了口气,再度扫视过地板上灰尘满面、堆叠如山的各色珍宝玩物——乌程王一行人逃命时慌不择路,躲进天一阁时彼此推攘四处乱窜,将阁楼上的藏宝掀得凌乱不堪满地都是,一眼望去倒像是垃圾场中的废品。当然王治眼光毒辣,哪怕隔着灰尘也能辨认出北朝百年以来举世罕见的珍藏。他这么扫视了一眼,已经看到七八件少说是春秋的青铜礼器、几颗鸡蛋大小的红蓝宝石,乃至于珍藏古本的临帖与碑拓……
当然,北朝的藏宝阁并不是要开博物馆,除了附庸风雅整点物之外,更大的作用还是收藏皇帝酷嗜的宝物。十几年来两任皇帝都喜爱丹药,所以灰土中最常见的倒不是什么珠玉金银,而是各类成色极佳的药材,什么朱砂、牛黄、狗宝一类。
王治对此毫不关心。他移开目光小心挪动脚步,想继续在这一片狼藉中找出点料来。如此逡巡片刻,却听到身后跟来的士兵咦了一声,似乎大为惊愕。
王治扭头向后瞥去,一望之下却也略略有些吃惊——几张精致锦绣下竟尔露出了苍白的一块骨骼,隐约泛着暗黄。
不过也只是略略的吃惊,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笑着给士兵解释:
“没什么。这只是乌龟壳,中医里地名字龙骨,炼大药的时候用来配君臣佐使的。不过这质地和大小,倒确实很难得……“
的确是难得,从龟壳的厚度分析,怕不少说是上百年的乌龟才能剥下的外壳,甚至存放烧炼已久之后,上面还出现了几道裂痕——
记王治的眼睛猛地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