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
杨立笑着回答道。
宋宪听到那个‘杨’字时,眉毛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这个变化落入杨立眼中。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都邪将宋宪脚边的笼子提在手中,从怀里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宋宪手中:“两清了。”
这一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架势,都邪做得很是熟练,提着笼子的姿势像是抓着人头颅上的发髻一样。
“公子……日后要小心了。”
眼见杨立与都邪交付了银子转身要走,宋宪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说了一句话,杨立的脚步一顿,随后转过身来,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说着指了指宋宪手中的银票:“记得去坊市口把赋税缴了。”
杨立的话令宋宪一头雾水,他举目四顾了一下,发现那些摩拳擦掌的坊市花胳膊在听到杨立的话之后,悻悻地垂下手臂,顿时恍然大悟,心头微微一暖,再想寻找杨立身影道谢时,对方已经走远。
……
小巷子里,杨立与都邪慢慢走着,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女抱着婴孩儿,倚靠着巷子一侧的墙壁,表情呆滞,即使有行人走过,也不抬头,愣愣地看着怀中呼吸微弱,脸庞青紫的婴儿。
杨立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朝都邪伸出手来,都邪撇了撇嘴,无奈地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扔到了乞女脚边的破碗里。
“公子,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一颗人头一颗人头垒起来的,您施舍乞丐我也不说了,善爱有德。只是花五十两银子买一只狸猫,您不觉得太浪费了吗?要是我,倒宁愿都施舍给那乞女。”
都邪将朝自己下跪的乞女扶了起来,转身追上杨立,提着猫笼子在其眼前晃了晃,忍不住嘟囔道。
“而且,大昭神武年就不是一个好年景,饿殍遍地,流民成群,单靠您鱼肠道那点家业,可救助不过来。善爱亦要有度啊。”
“善爱若皆需数目计量,有所标尺的话,那就不叫善行了,那是交易。”杨立摇了摇头,逗弄了一下笼子里的狸猫,惹得猫儿抬爪要抓他的手指,“你还记得咱们在坊市前看到的悬赏么?县尊府上丢了一只猫,坊市里便正好有人卖猫。那坊市早上都贩卖些菜蔬肉食,狸猫这种动物,百姓们应该不喜欢将之当做食物吧?更何况是五十两的高价,如此种种,你不觉得奇怪吗?”
都邪皱眉思索了片刻,慢慢点头,脸色凝重起来:“确实很是奇怪,公子是说,这两件事里面还有个联系?”
“哪里是两件事,分明是三件事。”杨立拍了拍都邪的肩膀,“还有一件,王荷送来的那个孩子可是县尊府上的。”
都邪眼睛一亮,轻声道:“公子是说,县尊府上不是在找猫,而是在找孩子,而这狸猫就是他们的投名状?只是何须如此周折,孩子丢了缘何不能大方告示出来……”
“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怕抢走府上孩子的人要价太高,故而如此张贴告示,希望与人讲价。二则是这孩子的生身父母并不是塘石县令,而是连县令也不敢招惹的大人物,怕孩子丢了的消息传入那个大人物的耳朵里,故而以此方式,掩人耳目。”杨立道。
都邪点头道:“如今孩子与狸猫都在咱们手中,这似乎不太好?有人看到咱们买了狸猫,必然会暗中追踪,说不得派人逼迫咱们交出孩子也说不定……”
“不,若有人追踪你我,那人必然是想要杀掉我。”杨立笑了笑,“饿了,今天早饭还没有吃呢,先吃早饭吧。”
“为何?县令若想要孩子,便不敢对您痛下杀手,您为何又说有人想要杀您?诶,公子等等我……”
……
巷子口左边有一个早点摊子,主要卖些米粥、咸菜、包子。
身材矮壮的摊贩把两只袖子捋到小臂上部,露出黝黑且青筋凸起的半截手臂,从大锅旁的清水桶子里捞起一只木勺,插入大锅中熬得粘稠的米粥内,勺子在大锅中搅和两下,盛满满一大勺在两个粗瓷大碗里翻了两翻,便给两个大碗盛上了满满的米粥。
这一套动作看得食客们心旷神怡,胃口大开。都邪扣住两个大碗的底部,端着朝后面支着的木板桌子走了过去,背后响起那早饭摊子老板的喊声:“这位哥儿,你的包子和鸡子我让闺女给你端过去,您就别来回跑了!”
“好嘞,谢了,老伯!”
“嗨!客气啥!”
都邪说着感谢的话,将两碗粥摆到了木板上,顺手拉来一个木凳坐了下来。
米粥里面的干大枣、花生仁、绿豆、赤小豆放得足足的,糯米与红米在长时间大火熬煮中不分你我,碗面泛起一层诱人的红色,看一眼便让人食欲倍增。
都邪也不嫌米粥冒着热气还烫嘴,端起大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接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一道白练也似的气息从他口中吐出,直直地吐出老远,看得熙熙攘攘的食客直发愣。
都邪这一手是做给摊子一角的两个人看的,那两人看了之后,连还未端上桌的包子也没心思吃了,匆匆结账走人,留下摊子老板在后边一个劲的喊:欸!小哥,你们的包子!哎!包子啊!
那边的活计从清水桶里舀起一碗水,慢慢倒在杨立手上,杨立洗了手便回到了木板搭起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小口喝着碗里发烫的米粥。
摊老板的闺女端着两屉包子与三颗鸡子往杨立这边小碎步走来,眉目如画,身段婀娜,袅袅婷婷,再次引起周围食客的注意,他们经常在这个早点摊子吃饭,就是因为这摊老板的闺女着实好看,所谓秀色可餐,大抵如此。
坐在杨立邻桌的几个生以广袖挡住自己的脸孔,小声议论了起来:“这摊子老板长得又矮又丑,一张脸像是老树皮一样,却有一个这般漂亮的女儿,真让人想不通啊……”
“若我有如此娇妻,自然要把她藏在家中,哪里会任其抛头露面,做这些风餐露宿,下贱辛苦的活计……”
“可惜是个瞎子……”
几个人小声议论着,盲女脸色不变,将一屉包子与鸡子放在杨立与都邪的桌子上,嗯嗯啊啊了半天,打着手势,这生得貌美的女子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令人看了着实怜惜。
都邪向其道过谢之后,盲女脸上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低头行了一礼,便拿着另一屉包子到了邻桌,摆到了那几个读人的桌前,又是一番手势。
几个读人也不以袖掩面了,坐在桌前,肆无忌惮地盯着盲女由上到下的打量,眼睛几乎钉在姑娘的身上。
坐得位置距离姑娘较近的读人悄悄伸出手来,摸向姑娘的一只手,他对面的那人则更加肆无忌惮,假装筷子掉在地上,探身下去摸姑娘包裹在绣鞋里的一只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