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塘石县仅有的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安顿好住处之后,都邪便外出裁缝店买了几件衣裳,带了一个仆妇回到客栈。
等二人再度走出客栈之时,杨立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发髻盘得端正,打上一根玉簪,白色衣裳外罩玄色大氅,俨然一个浊世佳公子。
当下他与都邪一前一后站在塘石坊市门口官府张贴的悬赏告之前,周遭围着不少人。
告上写着:县尊府上昨夜丢失一只狸猫,大索全城,倘有捕获者,上交县尊府,赏银十两。
都邪看了榜单之后,撇了嘴,低声对杨立道:“这县尊府在塘石地界也算是一方土皇帝了,府上丢了一只猫都这么兴师动众,官府公告示都贴出来了。”
“有点小权便胡作非为,狗官。”
杨立轻轻笑着,对都邪的话不置可否,将榜单仔细看完之后,便带着都邪离开了围观人群。
百姓吵吵杂杂的,当时有人在群众里发问:“有没有读人给俺们讲一讲,这告示上都说了什么啊?”
方才还围着告示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噤声了,都是普通农户,读过的真的没有几个,自家孩子可能在乡塾县塾里读过,但这个时候,孩子也不在身边啊。
眼看众人一筹莫展,杨立也没打算上去给他们解惑,直接走进了坊市里,背后隐约传出一个聒噪的声音:“这上面说的是啊,有贼人在咱们塘石县十里八乡杀人放火,已经有十三个人死在贼匪之手了,官府悬赏若有人能发现贼匪踪迹,上报官府,赏银百两!”
“我也听说了,方才进城的时候,路过合戈山,哎,周围的树都被烧干净了!”
“这贼人也忒凶狠,那合戈山野狐禅寺也没什么香火,他们上山劫掠能抢到什么?还害了山上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的性命……”
“小和尚生得俊俏,本想着他以后还俗,能给俺家翠花招个上门女婿呢……”
“可不是嘛,可惜了……”
背后嘈杂的声音被都邪一字不拉地听在了耳里,他憋着笑,悄悄靠近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的杨立,道:“公子,人家要招你做上门女婿呢。”
进入塘石县城之后,杨立便与都邪约定,人前以公子相称,此时听到都邪的话语,杨立愣了愣,随后摇头:“不成不成,若我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岂不是害了别人一家。”
没有想到杨立如此回答,本想看笑话的都邪郁闷地张了张嘴,随即叹气道:“公子已经入局,便得懂得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间烟火,你我皆众生嘛,何苦把自己的心弦绷得那么紧。”
“我一直很享受啊。”
杨立似乎是看见了前边有什么新奇物什,随口对都邪说了一句,快步朝前方走去,都邪在后边紧紧跟着,生怕这位主脱离自己视线,遭遇不测。
……
宋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端端正正地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脚边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冲着周围人不断龇牙咧嘴的狸猫,笼子外面立了一个木板,上面写着:狸猫,五十两。
在一众摊贩不是售卖菜蔬粮食,便是卖些吃食小玩意的坊市里,宋宪一个生提着狸猫跑来坊市贩卖,显得很是另类。
尤其是他售卖的价格极高,一块豆腐不过三枚大钱,一条鱼也才五枚大钱,千枚大钱才能换一两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一个塘石县中产阶级几年的伙食所需了,谁会没事钱多得发慌,过来以五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一只狸猫。
于是,宋宪所面对的局面成了他始料未及的,不时有上坊市采买的路人在他的摊子前停下,好奇地询问他这狸猫卖多少钱,待他回答之后,那人便是一口唾沫,差点吐到宋宪脸上,语气恶劣地斥骂几句:“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提着一只狸猫来坊市上骗人,还卖五十两银子,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还是一个读人,你的都读到猫身上去了么?”
刚开始宋宪还有心情回一两句,满口子曰,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然而旁人可听不懂他的子曰,一番乡野粗俗之语劈头盖脸砸下来,生也顶不住败下阵来。
久而久之,宋宪就连分辨的力气也没有了,耷拉着眼皮,满腹委屈,心道这狸猫又不是自己要卖的,是有人令自己卖的,怎么过错都在自己身上?
虽然心底郁闷,宋宪却不得不遵照那人的指示来做,别人前来询价,他便将价格告诉来人,然后挨上一顿臭骂,如此循环。尽管如此,宋宪仍不得不细心来做这件事。毕竟家母的性命都交托给了那人,自己给那人办事也得尽心些才成。
在这坊市呆了半个时辰,宋宪觉得像是呆了几年一般,他周围聚集了一堆人,每个人都向他吐几口唾沫,虽然是吐在地上的,农户也知道读人轻易得罪不得,可也架不住人多,很快宋宪的形象便凄惨了起来,有人趁乱往他头上扔了几根碎菜叶子。
宋宪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挺着瘦弱的身板指着围观众人:“你等,你等岂能如此……”
话说到一半,围观人的谩骂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人多毕竟力量大,宋宪重新坐到小凳子上。
有人骂得过瘾,又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忍不住捋了捋袖子,想要上前给这瘦弱生一顿胖揍,却冷不防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这只狸猫我要了。”
那声音于宋宪而言,直如天籁一般,令他热泪盈眶,循着声音向一个方向看去,披着黑色大氅,面容清俊的杨立越众而出,身后跟着矮他半个头,但孔武有力的都邪。
杨立一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那些谩骂之声便息了下去,捋袖子的大汉瞅着杨立身后神色冷漠的都邪,慢慢放下了袖子;打算再给宋宪脑袋上添点菜叶的妇人手掌放回了菜篮子里;顽童将臭鸡蛋抓在手心,手掌藏在背后。
杨立的形象令宋宪自惭形秽,顿时觉得这人比自己更像一位风流士,尽管不知道对方是否读过。不过气质这个东西一向玄乎。
他语无伦次道:“敢,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话音落地,周遭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嘘声,有人忍不住道:“这个时候便该把狸猫递到人家公子手上,钱货两讫,问人家公子名字作甚?”
事实如此,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好奇地支棱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