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凉内忧外患,他不禁开始怀疑,若是自己坐上那个位子,情况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五年前紫极阁之乱,师长夷意图拥他为帝,若是他听从了劝进,他们师徒又会否走到今天这反目成仇的境地?
即便他对做皇帝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还满怀抗拒,他也试着代入人生的另一条路,去假想,他与恩师呈**、肝胆相照,直至死亡——或许那也不失为一种精彩的活法吧。
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覆水难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但认清事实——更准确地说,是认清师长夷的这一刻,他宁可将错就错,哪怕万劫不复,步步为殇,也绝不会再回头。
无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没等他开口,便道:“父皇这么做,对我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经他这一提醒,子珩茅塞顿开,喟然叹息:“父皇,不愧是推翻长平称霸神州的大帝。”
“当然父皇也赋予了我使命。”无咎继续说,“紫极阁之乱让我顺利成为棋盘上的一颗活棋,看似早已脱离棋盘,事实却恰恰相反,我躲在暗处继续完成这场对弈,因为不被掣肘,也有了我自己的棋子,比如原东厂督主李彭筝,比如摘星阁和海底墓。而我的使命只有两个,找出对面的那位下棋者,以及,保护你。”
子珩猛然睁大了眼。
无咎看着他:“有些话我说出口,或许会刺痛你,但你是大帝与天下第一美的儿子,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子珩,你必须直面自己犯下的过错。”
子珩心弦一颤。
无咎语气沉着:“被你忌惮多年的林晚泊,也是父皇赐给你的一份礼物,他的使命便是竭尽所能保护好你。”
听到这里,子珩整颗心蓦地揪到了一起。
“你必须承受苦痛,才能从睡梦中彻底苏醒。”无咎无奈地笑了笑,“你可以骂皇兄无情,没有在三个月前把一切都告诉你,那样你或许会规避风险,至少不会造成今天的败局,但很可惜,那样你便无法割舍对恩师的感情。”
子珩眼眶里满布红血丝,嘴唇颤抖。
他在心里问自己:你不是最能言善辩么?怎么现在一句反驳的话……哪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呢?
那一晚,易千面将师长夷做过的事和盘托出,他心底甚至存了一丝侥幸——老师虽做了这么多恶事,不还是将易千面送到他眼前让他报仇么?
不还是借易千面之口,向他坦白了罪行么?
或许,老师对自己,也并非那般绝情,或许,他对自己,还存有一分情谊。
而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生从师长夷为他剔骨种脉起,便活在了被利用被欺骗的悲哀里。
子珩垂下眼帘。
哀莫大于心死,师长夷花费十五年给他创造了一个充满温情的世界,如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晦暗,渐渐、渐渐地寻不到一丝光亮。
段忘容心疼地紧,忙替子珩辩解:“前辈,即便你有自己的苦衷,可珩儿又做错了什么?”
“轻信敌人,便是他最大的过错。”无咎见子珩脸色煞白,但似乎并不肯放过他,“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局面已经颇为明朗,师长夷挑拨了你与子祯,那便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外。我猜,若是我没离开檀京城,他也能轻而易举地离间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空气便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段忘容看着身边人儿原本好看明亮的眸子像是熄灭的灯火般一瞬间暗了下去,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想开口安慰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珍之重之的光明竟是披着华美外衣的欺骗与利用,这种打击太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珩终于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他声音喑哑,依旧止不住地打着颤:“所以,父皇到底为何没有用子明心咒窥探出师长夷的用心,后来竟还把监国大权交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