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顺利完成了四海的任务,晚上在房中休息,还好一切如常,再没出什么意外。他一直担心再遭遇初逢仇心柳时的窘境,但是方才回房时,仇心柳的房门依旧紧闭,一路也没看到其他人,这古灵精怪的大小姐仿佛凭空消失了般,这两日都不见人影。
翌日清晨,他照常取回门口的早饭,打坐完毕之后,心想这第三天,又该干什么。石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准时报到,给他布置新的任务。而这东厢房上下两层楼,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几乎可以说人迹罕至,若不是他自己住在这里,非要相信这是一座被弃置的废楼不可。
正当他思索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叮叮咚咚,乒乒乓乓,踩在木板上吱呀作响。随后,江云的房门响了起来,“咚咚咚”连敲三下,比平时送饭的声音更响更急。石豹没有交代过这样的敲门声意味着什么,江云好奇心大盛,立刻起身开了门。这回,敲门的是一个普通的仇皇殿守卫,看着面生。
“解少侠,左护法大人请您去正殿一趟!”
那守卫满头大汗,看上去焦急万分,却又不说明缘由,江云眉头微蹙,问道:
“何事?”
“属下不知,左护法大人走不开,因此叫小的来请您过去,说是十万火急。”
江云点点头,说:
“好。”
那守卫见江云应允了,便自行退下。江云的佩剑随身携带,也不必准备什么,径直出了门,往正殿方向前进。他一路走一路寻思,何事如此紧张兮兮,石豹竟然走不脱,难道是殿主出了什么事?
江云脚程很快,几个弹指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外。他记得这里不能随便进入,然而门洞大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江云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石豹。他本来在正厅里看护寒毒发作的仇雠,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猜想是解星恨来了,便立刻出来迎接。
“解少侠,你可算来了。”石豹一改平日沉稳的语气,满脸愁容,忧心忡忡。
“何事?”江云问。
石豹站在门口,先看了一眼里头的情况,然后拉着江云站到一边,叹息道:
“殿主三个月前开始修炼明玉功,却遭受寒气反噬,每次发作都面色青紫,浑身颤抖,痛苦不堪呐。”
明玉功?江云听到石豹提起这门功夫,突然想起自己正好也是三四个月前,去飞雁山庄将明玉功心法亲手交给了孤苍雁。明玉功是移花宫绝学,除了邀月手上的一本,便只有江无缺收藏了一本,而且他还转赠了孤苍雁,那么仇雠所修炼的明玉功,又是从哪里来的?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石豹急匆匆召唤江云,想必有事交待,于是他摒去脑海中的联想,问:
“我能做什么?”
石豹盯着江云,满脸期待:
“我看解少侠的气息吐纳,柔中带刚,与明玉功的效果似乎异曲同工,不知是否能去看看殿主,或许能找到什么根治的法子?”其实,石豹本想说解星恨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足以冻结人心的寒意,只是这样的话说出口未免不太礼貌,因此委婉掩饰,但在江云听来,却几乎是句句惊心。
他自幼跟随江无缺修炼明玉功,至今已到第六重境界,旁人所感受到的寒意,一半是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使然,一半便得益于明玉功运转周身时自主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他没想到,石豹这样一个仇皇殿护法,竟然能看出他的内功门路。但实际上,石豹并不知道江云修炼的也是明玉功,只不过依葫芦画瓢,觉得他的修为特性与仇雠目前的修炼处境有些相似罢了。也正因为如此,石豹打算死马当活马医,请江云过来指点迷津,万一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作为解星恨的引荐人,自然也能立一件大功。而岩虎现在正奋力在熔岩上挖火魄,只可惜再多的火魄,也是治标不治本。倘若解星恨能够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为仇雠根除寒疾,那这功劳可比岩虎的苦劳大多了。
江云并不知道石豹有此打算,正想着如何将自己修炼明玉功的事敷衍过去,然而石豹却没有再往下细问,而是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江云入内。他虽不知里面是何情形,但如今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上一闯了。因此,江云大步跨过门槛,径直往前走。
正厅的格局和他两日前来见仇雠时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点烛火。如今虽是上午,但正殿的采光相当局限,大部分的空间都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死气沉沉。石豹在前面带路,让江云往左手边走。江云这才注意到,正殿的两侧,各有一扇紧闭的石门,不知通向何处。而此时,左边的石门开了。
江云由石豹领着,进入左侧房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卧房,布置简洁,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两把太师椅,还有一张长七尺,宽四尺的雕花木桌。清一色的阴沉木家具,名贵中透露着晦暗,明明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还坐了一个人,但这房间里却了无生气。
床上躺着的人自然是仇雠,而床边坐着的却是一名素未谋面的妇人。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繁复的堕马髻,镶金嵌玉,珠光宝气,异常华贵。她身穿一袭淡红色流仙裙,腰边系着红玛瑙与黄金打造的流苏饰品,两条金色披帛自背后蜿蜒至手肘,垂至地面,与长裙齐平。此时,这妇人正背对着江云,忙着照顾浑身散发着寒气的仇雠。
石豹将江云带到这位妇人身后,恭敬施礼,道:
“夫人,解星恨带到。”
夫人?江云细细品味着这个称呼,再看她的衣着打扮,石豹对她的毕恭毕敬,以及她与仇雠之间紧密的距离,不必那位夫人自报身份,江云已经隐约猜到她是谁了。
红衣妇人从床沿站起,慢慢转过身来,江云便见到了她的脸。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是江云第一次见到胡夫人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诗句。
江云见过许多美女。他的母亲铁心兰,可谓万里挑一的美人,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还有那远山含黛般的烟眉,小巧玲珑的鼻尖,以及秀气莹莹的樱桃小嘴,无不让人觉得可亲可爱。他的婶婶苏樱,高冷出尘,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傲之气,好似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还有风情万种的慕容九、婀娜多姿的黑惜凤、娇羞秀气的顾小纤、娇俏活泼的轩辕巧巧,以及他的未婚妻——如出水芙蓉般清纯美好的华紫音。
然而,他以前认识的这些美人,与眼前的胡夫人相比,却多多少少都落了下乘。胡夫人脸型娇小,肤色苍白,看似弱不禁风,可她的双瞳竟是火红色的,盈盈如水,好似流动的烟火,泛着惊心动魄的光芒。鼻尖挺秀,薄唇微抿,举手投足,高贵优雅,却又不失亲切,她方才转身,便已经对江云微微一笑,表示致意。她的笑浅浅淡淡,好似遥不可及的仙子,又好似和蔼可亲的母亲,令人不由得心头一暖,没来由地就会对她产生好感。这样的女子,脱俗却不冷漠,高贵却不骄傲,美丽却不妖娆,仿佛只有从天而降的神女,才会有她这般无与伦比的气质。
江云从来不是好色之徒,可他初见胡夫人时,却愣是失神了,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解少侠,你好。”
胡夫人的声音温婉动听,如同潺潺而过的溪流,润物怡人。江云怔了一怔,还没回过神来。石豹此时才想起他还没给解星恨介绍胡夫人,连忙向前一步,道:
“解少侠,这位便是殿主夫人。”
胡夫人看着江云,柔声说:
“我姓胡,外人都叫我胡夫人,可仇皇殿里面的人,一般就只叫夫人了。”
江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叫仇夫人,而是胡夫人,但也不打算追根溯源,连忙道:
“夫人。”
胡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床上痛苦不堪的仇雠,神色黯然,道:
“听说少侠有法子,可以治疗夫君的寒毒?”
江云一愣,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有法子了?然而胡夫人这么说,他也不好意思立刻否认,只能瞥了一眼石豹,而石豹此刻则把头埋了下来,看似垂首待命,江云也不好问他到底和殿主夫人说了什么。
“我看看。”江云对胡夫人说。
胡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表情,侧身让路,请江云过去。虽然仇皇殿里上上下下对仇雠都又敬又畏,几乎不敢靠近他的身侧,但是江云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没有完全融入到仇皇殿人人自危的气氛当中,因此泰然处之,坐到仇雠的床沿旁,开始替他诊脉。
他并没有学过医术,只是明玉功的内力他再熟悉不过,通过脉搏跳动便可判断仇雠此刻体内的真气流转情况,以及寒毒发作的原因。此时,仇雠脉迟而有力,为实寒证,可以推断寒气凝滞五脏六腑,气血运行缓慢,若要根治,必须融化掉血液中几乎快要结冰的寒气。然而,仇雠体内的血液流贯全身,看他此时四周散发出的寒气,只怕全身有一半多的血液都已凝结成冰,几乎不可化解。为今之计——只有换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