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说:“走出来,不就看到天了。”
一语双关,如春雷惊蛰,伴雨而来。李思悟心中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她说不出胸膛内那股震动的感觉是什么,却仍无法抑制,语气微颤道:“走出去,要走到哪里去。”
克己说:“奴不知道,这需要您自己想。”
李思悟愣住了,她好像活到现在都没有面临过这个选择,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橘灯,又望了望亭外的天地。她终于站起了身。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克己,说:“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太明白……但……但……我有一件想做的事。这件事不做,我的心就不能够舒服。”
克己望着她,问:“您要去吗?”
李思悟没有回答。
克己说:“若走正门进入定安王府,您知道意味着什么么?过去六年的苦心皆要付诸东流,被艰难撇清的疑嫌会在顷刻卷土复来。以您曾经的伴读身份,全天下都会将您视作定安王的同党。”
“而即使您这样做了,那位殿下也不一定会再接受您。”
“想好了吗,大人。”克己直视着她发问,“冒着官场的猜忌排挤,家中尊长的降罪问责,去赴一个无结果的约。值得吗?”
“我……我不知道。”
李思悟慢慢地走着,话说完时,已经站在克己面前了,她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人,却不甘心似的,喃喃道:“但,我就是,就是想去见一下……”
她问:“不可以吗……”
克己缓缓一笑,说:“无可与不可。这是您要走的路。”
李思悟忽然坚定了许多,她伸出手来,去握住克己的双手,眼睛仍是带着丝迷茫,却比方才多了些切实的焦点,微亮且真诚地望着克己,说:“我要去见一面。帮帮我。”
被握住双手的侍女微微惊愕,她愣愣地望着李思悟,作为一个在此府中侍奉十五年的侍女,她自然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还是用力回握住李思悟的双手,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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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临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上午,在用过午膳后,收到了恭定亲王递的请帖,邀请她来王府中参加明日甫正郡君的簪青礼。
簪青礼,在武朝是与及笄礼同等重要的仪式。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簪青。在满十六的生辰上,由亲长为其簪上一枚青绿发簪,或以鲜枝木花,或以金玉所制的仿枝发簪,绾簪在乌发间。
簪青,意味少年初长成,以青枝寄托祝福,愿少年华茂青春,鸿运长青。
对男子而言,簪青更是仅次于加冠的重要仪式。讲究的人家到了这一天都是要大办的,而这一天,也是许多男子家暗暗相看未来媳妇的好机会。
风临状态仍然不好,但与宗亲刚刚建立一点联系,正是需要维系的时候,恭定亲王的邀请不能推拒。且恭定亲王的宴上必定来许多宗亲,上哪去找这样好的机会,当即命人回帖应邀。
这请帖估计恭定亲王递的也很犹豫,拖到现在,看来还是有顾虑。风临理解,命寒江去给自己挑选参宴衣服后,又躺下专心修养。
次日上午,风临带人乘车赴宴。
今日她穿了一身立领织金绣蟒袍,整体黑金配色,有游蟒自背后盘旋,绕至左肩,扬须吐气,袖上繁纹妆点,有飞鸟随绕,甚为尊贵。
早晨风临与寒江几番博弈,最终在她准备的那几套衣服里挑了件最低调的,就是这件。准备的首饰风临也没戴,除发冠外,仅加戴了同色系的黑金织金抹额,搞得寒江好大不乐意。
听闻她车驾将至,为表重视,恭定亲王竟亲自到府门前接应,风临下车看见倒有点意外。
二人一路入内,入堂坐定,各贵客陆陆续续也到了。风依云、风和、风恪今日都到场了,因着亲缘关系,与风临同列而坐。
风依云自然大大方方坐到姐姐身边,他与甫正郡君关系也不错,今日还带了厚礼来贺。或因是长辈的宴,风恪来后没做什么不当的言行,子徽仪来了后她也只是微笑点头,没有多话。
子徽仪看着有些虚弱,行动略显艰难,但似乎擦了口脂,所以面色并不显得病气。从来到落座,他与风临就只在行礼时说了句“见过殿下”,此外再无任何交流。
随着宾客到齐,仪式也开始了。
说实话,风临对此毫无兴趣。然而在她看到恭定亲王眼烁泪光,将青叶金簪簪入外孙发间时,她内心还是受到了触动。
那一刹那,仅是那一刹那而已,风临看了眼子徽仪。
那一刻,子徽仪正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仪式,他脸上有沉沉的疲色,人蔫蔫的,可两只又清又澈的眼睛就那么望着那枚簪子,眨也不眨。
他看得好认真。
他的簪青礼是怎么过的?
谁给他簪了那枚青枝?
念头闪过,风临兀地愣了下,随即惩罚般,抬手将一口酒灌进了胃里。
甫正郡君的簪青礼,恭定王府要大办,午宴结束后仍未散,在府中备了许多玩乐游戏,供宾客娱乐,待到晚上,还要再兴一场晚宴。
风临被弟弟一起拉着去看投壶,她觉得没甚意思,兼之身体不适,就没靠近前,呆在廊下倚着柱子远远的看。
其间走过几个公子,互相说着话,她听到人说:“子徽仪公子呢?怎不见他?”
一人道:“噢,他先告辞了,说是有事。不过我看他像不舒服的样子。”
又一人嬉笑道:“不舒服?我瞧啊……说不准便是给人疼狠了呢!天天这个府那个宴,都不知他忙不忙得过来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小声的嘻笑来,一人低声道:“哎!你胡说什么呢,人家可是清白公子,咱们华京啊……谁没看过他的守宫砂啊!”
这下几人都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