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都碎了……”
床帐中,子徽仪在病中痛苦辗转,微弱呢喃:“玉也是……我也是……”
高热沉沦了他的意识,此前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重演,穿插着过往的回忆碎片。
父亲将玉环放在他掌中,母亲的泪滴在玉环上,林间烁烁的叶光,那枚系在手上的红绳……
直到……那只手将玉环高高扬起,丢入池塘中。
一切的回忆,都在玉落池塘后戛然而止。只余沉闷的撞击声,伴着他凄惨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不要……”子徽仪蜷缩在床上,忽地溢出声委屈的字句。
“不要摔……”他将脸埋进枕中,痛苦而脆弱地哽咽道,“我给您的,真的……是我最好的东西……不要摔它……求您珍惜它……”
“求您……珍惜它……”
子徽仪在意识不清中,颤抖着将身子蜷成一小团,躲在被子里,将哽咽都藏进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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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的车马上,亲王与副将都沉默着。
零星的寒光从车窗透进来,随着马蹄颠簸,波澜在风临面上,将惨淡的面容映得更无颜色。她不说话,坐在车里,在沉默中,将口中残存的血味咽下去。
白青季闷坐在一旁,一路都没作声。她显然有话想说,几次回过头,但最终都欲言又止。
她不说,风临不问,也没心情问。
车绕了几圈才回到王府,下车时,风临眼前微黑,忽一脚踩空,差点跌下车去,幸而白青季手快,飞速扶住。
墨发在眼前晃落,又被风吹起,也就是这一刹那,风临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跪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别砸……别砸好不好……”
两耳忽如灌雷,在轰鸣声中,风临低下头,愣愣看着自己身下晃动的衣摆。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双手。
那双漂亮,干净,修长的手,以一种哀求的姿态,抓着自己的衣摆。她从前是那么爱惜这双手的,她曾连庖厨都不舍得他近的。
现在她居然忍心让这双手哀求她?
肺腑传来剧痛,风临眼前隐隐发黑,白青季赶忙扶住她:“殿下!”
风临满头冷汗稳住身形,忽然喝道:“沈西泠!”
黑夜中忽传出沙沙声,霎时一道阴风旋停在风临面前,“殿下。”
风临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脸色苍白地挤出两个字:“去查……”
“丞相府公子子徽仪的玉环,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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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映辉殿时,寒江还没睡,她在等风临,见人进殿就赶忙迎上来 :“您回来了……”
发觉风临脸色不对,寒江心咯噔一下,立时去扶,关切道:“殿下脸怎地这么白?可是受伤了?”
“无事。”风临遮掩道,“只是从前旧伤发作,睡一觉就好了。青季,你去叫下秋医官。”
寒江没应声,眼睛定定瞧着,忽然发现了什么,几乎是在一瞬间从袖中抖出丝帕,飞快在风临唇角擦了一下,收手后低头定定看了一会儿,凭着她曾经在刑房的经历,她望着那抹极浅的暗红痕迹,笃定道:“是血。”
她抬头问:“殿下,您的唇边为什么会有血?”
风临哪里料到她会有这样快的手速、这样快的结论,一时愣了下。
寒江抓着帕子,见她没说话,眼圈在瞬息间红了,“您……吐血了?”
“没有!”风临下意识否定,却不想寒江在听了这回答后,表情忽然就像要哭了。
寒江说:“没有吗,那是我看错了。殿下早些休息吧,我……我去看看秋医官什么时候来。”
说完这几句话,寒江飞快转身,像没事人一样朝外走,却在出殿门的刹那抹了下眼泪。
那一晚,寒江一直守在她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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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中,荣昌国府。
在肃正的府苑里,有处院落,点了一盏小小的橘灯。
现在这时节是没有鲜橘的,是而这是一盏以纸绢染色制成的灯,大小有巴掌大,被人放置在亭下石桌上,在黑沉沉的夜里,散发着暖色的点光。
李思悟披着斗篷坐在石凳上,两眼望着这橘灯。四周只有一个侍女陪伴她,也没有执灯,此处只有这一点小光源。
亭外的树枝给吹得沙沙响,她的侍女克己道:“起风了,女郎,我们回房吧?”
李思悟闻言抬起头,微微抬眸向上望,上面是乌黑的亭顶,李思悟望着那片黑,忽然说:“坐在这里,看不到天。”
低沉的话语,带着茫然的闷,好像一个困顿于无形墙中,又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人。她好像在说景,又好像不在说景。离弓的箭迷在黑暗里,茫然地悬停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