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娘接过陈竹身上的包裹,与高子青一起将东西送去房中,倒了两杯水后,去灶房撬开刚封的炭巴给二人做饭。
陈竹将父亲的左腿轻轻托到矮凳上搭着,几年不见,陈守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陈竹忍不住鼻子发酸,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前几日莫名其妙地肿起来,今天已经好多了。”
“找郎中看了吗?”
“看了,也说不清原因,既没扭着也没摔着,睡了一觉起来就成这样了。”
伯娘在灶房接话说:“那是你熬了半宿回来才肿的。”
陈守川脸色一沉,“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陈竹知道父亲的脾气,劝了还会惹他生气,笑着拿出两贯钱递给他,“回来得匆忙,也没给爹准备礼物,你自己拿着看买点什么吧。”
陈守川笑着接过,“还是你有孝心。”
陈竹站起身去灶房,同样给了伯娘一贯钱。
吃完饭洗漱的时候,陈竹拿木盆打了点热水,端到陈守川跟前,“爹,你烫下脚,或许会舒服点。”
陈守川笑着点点头。
陈竹蹲下身,脱去父亲脚上的鞋袜,左脚有些微肿,陈竹将他的脚放到热水中,伸手在他的小腿上按压。
陈守川闭着眼睛,待眼里的泪意退去,温和地说:“你这一路回来怕是也累,我泡泡就可以了,不必揉。”
“揉一揉或许血脉通畅点,能快些消肿。大柳镇地方小没什么好郎中,要不然从泸州请个郎中来瞧瞧?”
“不用,不疼不痒的,缓两天就好了。捏一捏是舒服。”陈守川慈爱地看着陈竹,“说起来,你们几个真正像你娘的就是你啦。”
陈竹手一顿,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第一次听到父亲用如此柔和的语气提起母亲。她假装用衣袖擦汗,迅速抹去眼泪,继续帮父亲按压着。
“你娘在的时候干啥都能成,就是性子犟了些,这点你不要学她。我看三郎对你挺好的,你也要学会让人,可不能和你姐一样。对待人家的父母也要恭敬,不要仗着三郎让你,就不讲道理。”
陈竹低头不语,手上没有停顿,这些话如今自己都懂,若是早些年,在自己懵懂的时候爹能教导自己该有多好。
“你和三郎怎么还没有要孩子啊?”
“我觉得要孩子没意思,我们也不想要。”陈竹低声说。
“孩子还是要的,也不用多操心,你要知道是棵小草,就一定会有露水滋养它。这孩子就和小草一样。”
父亲养孩子的观念还真是简单,陈竹心中苦笑,她不想和父亲说自己的想法,也不想说自己的身体不行,一旦说了,难得的温馨气氛就会被打破,不在意地说:“随缘吧,有了就会要的。”
陈守川抬手抹了下眼睛,“不揉了。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上坟。”
陈竹楞了一下,父亲竟主动提起去给娘上坟的事情。变化好大,许是年龄大了脾气也就好了。
夜半时分,陈竹被高子青叫醒的时候,看着漆黑的四周一片茫然。
“醒了吗?”高子青问。
陈竹迷茫地分不清这是哪里。
“是不是做梦了?我听见你一直在哭。”
陈竹这才忆起刚才的梦境,“我梦到娘了,在我们大柳镇的老房子里,她就站在灶台旁边看着我,我怎么都抬不动脚,走不过去,急得哭起来。”
“明天咱们就去看娘,没事了。”高子青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这是我第一次做梦梦到娘。”陈竹语气带着失落。
次日起来,陈守川已经买好了香火纸钱,陈竹担心他的腿劝道:“我们去就成,路远你走起来不方便。”
“咱们走慢点就成。”陈守川固执地说。
陈竹伸手接过竹篮,高子青扶着陈守川慢慢往大柳镇后山走去。
路上陈守川告诉陈竹说:
去年你舅舅也去世了。上一次你们回来时也没能去见上一面,他家当时闹着分家产,闹了有小半年。你舅舅有天早上起来发现中了风,口眼歪斜,说话也不利索,后来将家产留了一半,剩下的平分给了两个儿子。花了许多钱治,还从汴京请的郎中圣手,可惜到走都没见好。你大表弟好的没学会,倒继承了你舅舅风流的性子,手里刚有点钱就被人套得差不多了;你二表弟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想守成都难。
“哎,他家只怕再难兴盛。”陈守川最后叹息道。
来到丁氏墓前,坟墓用石砖重新修葺过,还立了碑,碑上正中刻着:慈母丁氏时清之墓。右上是生卒年,左下是他们兄妹四人的名字。陈守川将篮子里的鞭炮拿出来,指挥高子青去挂到一旁的树枝,“这些顺序你们不懂,我教你一次。将面前的杂草拔一拔,供品摆放好,三郎将鞭炮点上。”
待鞭炮响完后,陈守川继续教道:“依次插上三炷香,拿一些纸钱去给前后左右的坟上都撒点。然后将纸钱烧上,后辈们就可以叩头了,等纸钱烧完火灭了后,将东西收拾干净,这就算结束了。”
临下山的时候,陈守川指着丁氏墓旁的空地说:“日后我死了,就将我葬到这里吧。”
陈竹听得有些伤感,“现在说这些还早。”
陈守川笑了笑边走边说:“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这地是陈家村陈老六的,算起来他比你还小一辈,这些年他家对你娘的坟还算尽心,遇到下雨天怕被水泡了还会专门来挖沟排水。咱们下山去你三叔家坐坐再回。”
三叔三婶都显老了。陈竹依照原来的规矩,空手没带礼物,给三叔四百钱当孝敬他们的。吃饭听他们闲聊,知道陈山去了江安与大哥陈林一起在食店干活,留下妻小和三叔他们生活。小妹陈玉远嫁去了永川。
每次回到家乡,也许是年数太久,总有让陈竹升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