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拜访,说得再好听也有示威的嫌疑,夏金婵虽然年少,读得不少,江湖上那一套也不陌生,应付杨秋红手到擒来。
她对郑家的事只字不提,只说马武跟杨大人不是酒肉交情,跟杨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往,江湖事,道义为上,是非分明,家族事,上下尊卑,德字为先,要杨秋红不要客气,也不要有任何纠结。
这就等于是说杨铁山是明辨是非的,杨小山也是讲道义的,郑家人不分上下尊卑,丧德失格。
杨秋红碰了一鼻子灰,压力匪浅,她当然是知道堂兄杨铁山是怎么看待郑家父子的。郑家对于杨家来说 就算杨小山,在意的也仅仅只是她这个姑姑。
细想也是,老公公做出那样腌臜的事,凭什么要她杨秋红利用杨家的关系来替他摆平啊,赵家都不怕,为什么如此惧怕马王爷?
杨秋红关系没攀上,反而弄了一身不爽快,灰溜溜地离开了马家。
数日之后,杨小山在水西门外陆续造了两排房子,又起了几个大坑,不日又收集了许多的麦草、毛竹,风风火火办起了造纸厂。
继他之后,张三爷在南门外也破土动工了,他的造纸厂规模较杨小山的大了一倍不止。
没几日,人们听说杨铁山正式进入县衙做了代理知县,把买股票的大权彻底交给了商会理事戚子谦,连他自己摊派租股都要接受戚子谦的监管。
代理知县?杨大人可是投票选出来的咨议局议员,干嘛要来做代理知县?这让丰乐场人无限迷惑,他是受了蒋黎宏的牵连被贬了还是川路公司的股票行情不看好了?是要推卸责任了还是税狠人那帮反贼让他害怕了?
张三爷和杨小山当然不担心川路公司的股票行情不看好,赵子儒这个大股东还在前面顶着呢,在赵子儒的前面还有更多更大的股东顶着呢,修铁路不是儿戏,任何人都撼动不了路股的地位。杨铁山做知县,多半是要议员知县一把抓。
无论如何,丰乐场终于出了一个县官,对全县人来说是一件大好事,这位大老爷的脾气秉性和人格大家都清楚,他上台施政绝对和赵家紧密挂钩,不可能像蒋黎宏那般武毒愚蠢,至少不会强迫平民买股票。认购股是自由交易市场,谁谁谁谁谁,爱买不买,人家也没有强迫过谁买,至于强制性摊派租股,那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议员县官都左右不了。
杨小山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放了手里的大事小事,亲自陪同老母梁大奶奶和姑姑杨秋红去成都接回了婶娘姚氏姚柳枝和堂妹杨穗。
闻听知县太太‘七品诰命奶奶’回了丰乐场,杨家突然之间热闹非凡,前来拜访贺喜的富商绅士踏破了门槛。
但令杨小山不喜的是,婶娘姚氏概不收礼,哪怕一根丝线、一根绣花针都不接受,而且在他家待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水竹园自己老屋去了。
接连几天,姚柳枝都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娘本来是每天都要到慈云庵烧香磕头的,这几天门也关起门来纺线织布,打理家务。
到了十天的头上,杨家巷来了两台滑杆和一帮官差接走了姚柳枝婆媳,同时,官差贴了一通告示。
告示曰:丰乐场名为乡场,但历任知县都积极开发,现因此处地势开阔,位于全县中心,云集商贾,水陆码头四通八达,交通较为便利,故正式将其从原丰乐乡划出,更名太和,设立太和镇。原镇长杨蒿接任太和镇镇长,原丰乐二里里长李德林为县衙驻太和镇杂事主薄,主管养殖,原巡防管带不变、商会会长不变。
特此告知。
告示一出,全城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丰乐场这个名字本身就疯扯扯的,哪有太和这个名字好,太和镇,多响亮啊!
又有人说主薄等同于杂事首领官,李德林的能力远远在杨蒿之上,李德林做了主薄,杨蒿这个镇长就是多余。
还有人说,县城虽然连一条像样的街道都没有,更没有城郭,连修城墙都困难,太和镇比县城地势宽,人口也比县城人口多很多,也比县城富有,为什么不把衙门也迁到太和来,改太和为县城呢?
有人反对说,县城地势高,没有水患,太和镇终究是个河滩,年年发大水都要趟灾,不适合做县城。要说迁移县城,为什么不迁到柳树沱呢?
还有人说,我们买了那么多的股票修铁路,为什么不把太和镇的城墙修一修?为什么就不修一条官道直上潼川府直下蓬溪呢?……
就在人们都集中到茶馆热议杨铁山的第二步要怎么做时,市面上又贴出一张告示。
告示曰:本县人多地少,荒山野岭比比皆是,许多荒地需要开垦,然劳动力无所事事,整日里拉帮结派,喝茶生事,泛滥成灾。即日起,凡大白天集聚茶馆喝茶聚赌者,一律拘捕,交由县衙劝业所开山挖渠,兴修水利。各乡镇务必关闭烟馆赌馆,奉劝闲杂人等自立自强,勤劳致富,鼓励大户开荒,栽桑养蚕种棉花,安置闲杂人等就业务农。各地主、山主要主动积极开垦,壮大产业,增值增收,不得以繁重的租赋限制佃户种植养殖。各巡防营官兵务必协助当地乡镇里强制执行,公正理事,务必让佃农户户有棉种,家家可养蚕,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暴虐手段横行为恶。
这一道告示一出,全县为之动容。
周乾干率四百巡防营官兵坐镇太和镇协助巡防营管带张三爷强化治理。一时间,福成茶馆、永和茶馆、露天茶棚、大小赌馆,门可罗雀。
每一个家庭都不希望儿子儿孙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家庭社会双管齐下,杨铁山收服了张三爷,杨小山,马王爷为之避开,谁还敢不服呢?
这就是赵老太爷所说的,人心都是向善的,关键得要有人引。
首饰垭人栽桑养蚕的收益有目共睹,县大老爷出了这样的告示,等于是给所有人开辟了一条发财之路,要是还不开窍就蠢到家了。
谁不想发财?于是,许多大户迫不及待开始顾短工,忙乎开了。他们认为,蚕茧和棉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与其把开出来的地佃给佃户还不如自己来种,种不了就把顾短工变成顾长工,反正佃出去租子的额度不好定,定轻了亏待自己,定重了,就犯了大老爷的条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很快,上面的政策又来了。
各乡镇必须切实执行家家有棉种,户户可养蚕的规定,杜绝任何雇工克扣,下压工钱的行为,开荒腾荒撂荒的,没收充公,由县衙分配给开垦者种植管理。
这说明什么呢?土地开采出来,大户不佃出去可以,但得要有人给你种,而且不允许压低克扣工钱,一旦撂荒,就会被没收。
李德林升任太和镇杂事主薄,仍然没舍得离开首饰垭,对于他来说,到太和驿承司去坐堂远没有就在首饰垭驿站坐堂来得清净,他上任第一件事就在黄果树下搭一张茶桌,凡是前来寻求帮助的佃户,他都及时派出手下人去跟大户周旋、磋商。
全县得有多少山?得开垦多少荒地出来?别的不说,首饰垭群山环抱,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荒滩可以开垦,比如桃树园郑学泰拥有整座东霞山,除已经开采出来的土地之外,还有数百亩的林坪草滩,这些林子里的坪子面积大,土脚厚,开垦出来绝对是好地。
但是令郑学泰作难的是,大树都生长在土厚的地方,要开荒,势必就是毁林造地,要砍掉很多大树,长茅草的石滩倒是无用,可开出来也是无用。不过,所谓百年育树,一棵树长大成才要用人的一辈子光阴来等待,它的价值哪里能跟种棉花栽桑树相提并论呢?
郑老爷是个很会算账的人,把郑二娃叫过来一声令下,伐林开荒!能开多少开多少!
郑二娃是个聪明人,东家的意思他听得不是很懂,这么大一座山,能开多少就开多少的话,得是多大的工程?老爷舍得拿多少银子来请短工?这些姑且不论,花这么大的代价开出来的地给谁种?自己种吗?绝对不可能,大老爷可是把路堵死了的,佃出去收租可以,但收多少得大老爷说了算,再说,管这个的可是李德林,郑家雷打不动的死对头。
郑学泰见郑二娃踌躇的样子,望望身边的蛇氏道:“你们都莫要张丞相看李丞相,有什么话就说。”
蛇氏道:“莫看我,我不晓得。”
郑二娃道:“二爸,依我说,就把二道梁子和水井湾那一片开出来就够了,开多了花销太大不说,自己也种不完,佃出去又不划算。”
杨秋红道:“二道梁子那一片起码也有十亩,加上水井湾,六十亩只多不少,自己种?哥哥的告示上说得很清楚,你种得了吗?二哥,你哪里是开荒,你是在开玩笑。”
郑学泰道:“媳妇,现在是你哥哥做知县,机会难得,他的话不得不听,尽管开,能开多少就开多少。二娃,你放话出去,除了焦死人以外,郑家任何人都可以到东霞山上开荒,谁开的归谁种,租子就按县衙的规矩来。但是,尽量避开我的大柏树,能不砍的就不砍,砍了就必须给我送到家里来,所有树桠柴草都得给我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