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第二次登上雁阁,纪姝颜有了闲心打量。
素色帐幔吊在床上,床衾被褥单薄,桌上摆着茶具,案上点着一盏油灯,只西墙靠边摆放着一架红酸枝龟背纹双层橱,不消玩器,整间屋子连抹鲜艳的颜色都无,简朴的如同穷酸学子苦读的寒舍。怪不得外面的人盛传西苑是鬼住的地方,谁人能想到,柱国公和丹阳公主的独子,竟然住在这样一个空寂朴素的地方。
纪姝颜目光最后落到案后面的秦骃身上,他正在灯下提笔写字。
白日里忽视的那些细节,此时变得格外清晰。
秦骃穿宽袖是因为他没了右臂,披散长发也是为了遮掩,他从提笔到拿箸都用了左手,不是因为他是左撇子,而是因为他只有一只左手。
纪姝颜确定自己刚刚上楼时并没有故意遮掩脚步声,但本该听见动静的秦骃并未抬头。
轻呼一口气,纪姝颜慢步走上去,这次她没有冒失地将膳盒拎到秦骃写字的案,而是放到了屋中的一张空桌上。
“郎君,我给你送饭来了。”
如意料之中,秦骃并未反应。
纪姝颜抬脚走过去,镇尺压着一张白纸,秦骃左手握笔疾,旁边放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上面沾着深色油渍,正是中午纪姝颜弄脏的那沓。
显然,他正在誊抄之前的内容。
油灯的光被风拉长,忽明忽暗,秦骃落在纸上的笔尖落墨却是平稳精准。
望着那一个个润秀独立的字,纪姝颜忽然出手,拿了一叠白纸,又拿了一叠弄脏的纸。
她的身形挡住了光,眼前一黑的秦骃终于抬头,三分冷漠三分不悦地看向了捣乱的人。
“我可不是捣乱,我说过,这是我的错,会弥补郎君的。”
纪姝颜为自己辩解完,扭头去了窗边的矮塌,将两叠纸放到炕桌上,又返回桌边,在秦骃的笔架上拿了一只笔,沾了笔墨。秦骃这儿只有一盏油灯,好在纪姝颜有了上次罚跪经验,临出门前往袖子里塞了支蜡烛,这时候正好点亮照明。
秦骃静静地看着纪姝颜忙来忙去,最后屈膝坐在榻上,低眉抄。
纪姝颜人如其名,是很好看的,她的相貌随了早逝阿娘的秀丽,正面看时俏若春桃,素似秋菊,侧面看时纤姿绰约,螓首婀娜。灯下烛火随风摇曳,更加衬的她静似娇花,温婉姝丽。
寒风将半扇木窗吹的咯咯作响,也将炕桌上的烛火吹向一边,细弱地好似一道颤抖的红线。
在这道红线被拉断前,纪姝颜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被风吹的有些冻僵的手。
秦骃这里居然跟她住的静院一样,没有烧炭,整间屋子冷的像个寒窖,尤其是这开着窗的窗口,冷风习习,纪姝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风吹傻了。
她抬头看向桌边的秦骃,跟他四目相对,目带恳求。
“外面风好似有些大,我将窗关了可好?”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纪姝颜视同他默认,起身爬去榻边,将屋外的雕花木窗拉上。
炕桌上奄奄一息的烛火重获生机,整个屋子在暗了一瞬后,忽然明亮起来。
“你不必如此?”
纪姝颜刚刚因为明亮温暖欣喜的心,被秦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浇个半凉。
什么叫不必如此?
是说不必给他送膳,还是说不必抄?
纪姝颜不知晓秦骃的意思,但她垂眸思忖片刻,转身却是毫无躲闪地对上了案后秦骃的目光。
“是我毁了郎君辛苦写的东西,我理该如此。”
纪姝颜回复完秦骃,没再管他,挪到炕桌前继续抄字,没有风吹动的室内明亮安详。
没一会儿纪姝颜听见桌后传来声音,是秦骃站起来了,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桌旁站定,紧接着是膳盒被打开的声音。
纪姝颜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等了片刻,没有继续的动静,她抬头,又是一副不笑的模样。对上秦骃看过来的目光,她略显无辜地瞪大了眼。
“青叶郎君怕郎君饿着,所以准备了两人份,让我早点过来和郎君一起用膳。郎君要是不喜和人一起吃饭,自己先用便是,”她耸肩,“我无碍,等郎君吃过了,我再用。”
青叶甚是乖觉,中午自己不过是让他多准备几双筷,他便将自己的饭也准备了,是以纪姝颜现在说这话很是顺口。
秦骃瞥一眼膳盒里放着的两份米饭,终于松口。
“一起吧。”
纪姝颜眼里荡出一丝笑意,却没动。
“郎君不必勉强,我待会儿自己吃就好。”
秦骃一只左手将膳盒里的碗碟一份一份拿出来,在桌上摆好,才又看她。
“冬天天冷,饭菜会凉。”
原来你还知道冬天饭菜不吃会凉。
纪姝颜心里腹诽,静地笑了笑。
“好。”
纪姝颜将炕桌上的蜡烛顺手带了过去,往桌上滴了滴热油,再将蜡烛放在蜡油上立好。
青叶准备的很妥当,除了几样常见的蔬菜,桌上果然多了几样荤菜,羊皮花丝、冷修羊、蒸鹅、松江鲈脍,还有驼蹄羹,甘露羹。每道菜的分量很足,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纪姝颜和秦骃相邻而坐,纪姝颜一边扒拉米饭,一边悄悄偷看旁边的秦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