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叹服,包括江蔚等人,都一起见礼道:“苏公高见!”
苏禹珪连忙还礼,感慨道:“苏某一介俗人,哪有这般远见卓识?这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罢了。”
众人闻言怔了怔,随即又都了然,如此实情,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江蔚面向正殿而拜:“陛下真是雄才大略!”
“岂止雄才大略,此法若成,便是千古一帝!”
“这般高屋建瓴,也唯有我大唐的陛下才能做到!”
众人俱都赞叹不已。
苏禹珪听罢众人的赞美之言,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其实诸公还未真正了解陛下的意思。”
众皆不解,疑惑道:“苏公此言何意?”
苏禹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诸公,谁曾读过贞观政要?”
不出意外,在座俱都读过,苏逢吉道:“贞观之治,大唐盛世,何以出现?治国理政之法,悉在贞观政要。成之日,便是君臣至宝,百年来备受推崇,不识贞观政要,岂敢妄谈治国?”
苏禹珪点点头,忽而又道:“贞观政要人皆识之,然则贞观之治,却从未再现,这又是为何?”
这一问让众人都是一愣。
苏禹珪没有等待太久,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又问道:“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古来少有,四海因之而承平,天下因之而一统在望,然则纵观历史,明君常有,雄主可曾易得?千古一帝之所以是千古一帝,岂非正因千载难得?然则,大唐国祚延续,往后的大唐要长治久安,要恒强不衰,靠甚么?”
众人默然不能言语,俱都陷入沉思之中。
苏禹珪轻轻笑了笑,“其实答案已在心头,只是诸公不愿言语而已。”
张一楼叹道:“非是不愿言语,而是当今陛下委实太过英明,谁也不愿去想那之后的事。”
苏禹珪认真道:“诸公不愿想不愿说,陛下自己却已想到了。不仅想到了,陛下正在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
张一楼颔首道:“诚然,人治不如法治。人治靠人,但人却不是都贤,人有好恶,还有七情六欲,往往影响国政法治靠法,法却是不变的,至少根基不易变。”
苏逢吉双目闪烁着精芒,“孝公之后,秦朝速强,始皇帝之后,秦朝速亡,陛下功追后者,却会效仿前者。”
苏禹珪正色点头,“贞观政要虽然久负盛名,实则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事情已不可同日而语,又且贞观政要毕竟是史,虽然是政论性史,但史永远不能成为治国模板,换言之,贞观政要不足效仿。陛下要的大唐律法,是一部包罗万象,能让后来者赖之治理天下的律法,是比商君之法还要完备的法典!”
张一楼道:“有了这等法典,可保大唐恒强。”
苏逢吉问苏禹珪,“这部法典,何时才能拟就?”
苏禹珪回答道:“如此律法,非一时之功,然则眼下,就在拟定当中。”
苏逢吉又问:“陛下可有赐下名称?”
苏禹珪露出自豪的笑意,“当然是大唐律!”
不同于贞观政要,尚在孕育中的大唐律,不会将李从璟与众臣的言行对话都写进去,但毫无疑问的是,眼下李从璟与众臣的一言一行,帝国的每一项国政,帝国中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大唐律的条根据与素材。
这部耗时良久出台,并且出台后仍在不断完善的法典,成了李从璟留给历史的一大礼物。当然,这是后话。李从璟的大唐恒强梦,当然不是仅靠一部法典就能完成,不过他也并非只是在做这样一件事。
苏禹珪、苏逢吉、张一楼踏进正殿的时候,皇案后端坐的大唐皇帝依然是那身黑金龙袍,年青皇帝身旁照例无人站立,宽阔的大殿中也别无旁人,暴雨在殿门外倾斜如瀑,淋漓的雨声清脆而响亮,三人进了殿门,似乎就已与世隔绝,风声雨声皆散于九霄云外,耳中能听闻的便只有皇帝那威严的声音。
正如苏禹珪先前所言,李从璟召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士不因言获罪”的条例改一改,当然事情并非这样简单,苏逢吉先前的估计没有错,他在定鼎门大街上碰见的信使,的确就是北边来的,李从璟在这个时候召见苏禹珪,是要他在大唐律中加进去一部分“战时条例”,以此来明告天下臣民,当外贼寇边国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应该有怎样的言行。
李从璟以这种方式来昭告朝野,不仅眼前的大战他要打,往后大唐每逢遭遇挑衅和侵犯的时候,都要毫不迟疑的开战,他以帝王的言行表明,他要毫无保留践行那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誓言。
“契丹与鞑靼的军队已经集结,声势浩大,南犯在即,朕并不担心此二者兴风作浪,卢龙的仪坤州防线,大同的云州防线,都坚固得很,就算朝廷不发禁军,他们想要破关而入,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这些年朕戮力削弱契丹,前前后后屠了他们数十万人,可不是隔衣瘙痒。此番发军,耶律德光若是不拼命,就休想有战果,他若敢拼命,朕一纸诏,且不说渤海国日夜等着收复失地,仅耶律敏就够他后院失火。”
“这回禁军出征,重心仍旧在河西,待得雨后天晴,大军就要准备开拔,判度支的分内事,自即日起就要立即着手去办,如今夏日将过秋日将临,朕无意跟谁遮遮掩掩。”
“今日,之所以将你们三人一同叫进来,为的还是苏卿手中那本大唐律。你们三人才学不浅,大唐律又事关重大,仅苏卿一人操笔还不够,需得你们三位戮力同心,江蔚、张易、朱元等,亦是朕眼中的后起之秀,此番就给你们跑腿。另外,此事名义上由冯相挂帅,内里以王朴为首,尔等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从璟说话的语调虽然平缓,没有刻意抑扬顿挫,但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字字威严已是毋母庸置疑。
苏禹珪、苏逢吉、张一楼等人,躬身听完李从璟的话,一齐面朝皇案而拜,“臣等谨遵敕令!”
“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面朝皇案退步到殿门,这才转身出门,李从璟从皇案后站起身,负手来到殿门,面对殿外的暴雨静静伫立。
从洛阳到朔方的官道、驿站早已修缮完毕,禁军从洛阳开拔后,一路上的行程和宿营也都有大体安排,朝廷征调的青壮民夫、调集的粮草器械,在此之前就已出动,如今,禁军出征河西的时机已经到来。
禁军铁甲出战朔方与河西,动作想小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征即是战机,十万大军远征,不可能到了战场上还去跟人家相持瞎耗。在恰当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一举定胜负,横扫千军如卷席,这才是李从璟该有的手笔。
此时,站在崇殿门口的李从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身着精甲的唐人,手捧大唐律,杨威于四海,布道于天下。
恭贺新春,祝大家鸡年大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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