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冷暖交替。昨日还是明晃晃的大太阳,今日却冷不防淅沥沥下起了雨。
池塘里的荷花已是盛放到极致,在即将凋零之际,更加尽态极妍,肆意迎接雨水的冲洗。
“公主,这天变化得快,小心被雨水的水汽侵袭受寒。”老持的尚宫拿来披风,轻轻披在李沅沅身上,并细细掖好衣角,将她好好裹住。
李沅沅倚在亭中栏杆上,抬头望向天空洒落的雨点,淡淡地道:“如今我这身子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呢?”
“公主又在说玩笑话了。前日姜皇子殿下才进宫来瞧了你,特意叮嘱奴婢要好好照顾您。就是为着殿下的一片心意,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尚宫担忧地劝说道。
李沅沅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就是觉得殿内太闷,想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了。这点子雨水还不算什么。”
正说着话,却见流云快步走来。
“公主,皇上来了,在殿内等您。”
李沅沅一愣,随即“哦”了一声,并不立即起身。她状若虚弱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让尚宫将她扶起来,缓缓朝殿内走去。
殿内案桌上,李时乾细细翻看着宫人呈上来的起居注,一边不忘问询,让日常伺候汤药的宫人细细回报公主的病情。
“臣妹参见皇上。”李沅沅柔弱地拜着,规规矩矩朝他行礼。
李时乾立即从座椅上起来,上前亲自扶起她,“朕不是早就免了你的行礼吗?这是在你的宫里,还这么拘谨做什么?”
一旁的宫人早已搬来座椅让李沅沅坐下,并且还不忘将坐垫和靠背垫得更舒适。
“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瞧臣妹?”李沅沅轻咳两声,开口问道。
李时乾温和地笑着,“朕时时都记挂着你的病情,不论再忙也是要来看你的。咱们兄妹俩也好久没说说话了。”
他一抬手,所有的宫人都识趣地退下了。
李沅沅见状,知道他来得不寻常,略略调整了坐姿,“皇兄想说什么话?”
“这些日子有两国的医者调养,你的身子可觉得比之前好些了?”李时乾面露关切。
“精神倒是好些,自己也能行走,不必如之前那般一阵风都禁不住。不过身体已经伤了根本,神仙在世都救不了,左右不过是熬着日子罢了,也不知能不能过得了今年这个冬日。”李沅沅不冷不热地回答。
李时乾面露不悦,“妹妹休要说这等不吉利之言。”
他顿了顿,又换上温和的表情,柔声道:“朕听宫人说,你的身子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尤其是祈珺进宫来,你的精神会更好。朕想了想,他是姜国皇子,如此进宫始终不方便。不如你出宫住到鸿胪寺的别院,和他常常在一起,想必于病情更有益。”
李沅沅抬眼看他,脸上似笑非笑,过了好一会儿,她略略低头,“皇兄安排,臣妹遵从便是。”
“只是,”她话锋一转,“臣妹住到了别院,残躯之身,是否就能绝了白家和沈家的心思呢?”
李时乾神色微变,“什么白家沈家,沅沅近日听说了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
李沅沅摇摇头,“臣妹虽不闻政事,可有些事情猜也是能猜到的。如今姜国实力不凡,他们的五皇子和世子现成地到了临安,那几个世家恐怕早就惦记上了。如今我熬着日子,数着一日是一日。等我一死,五皇妃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皇兄少不得要延续两国的联姻,宫中已无适龄女子,只能从世家女中挑选。”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盼着我死的人那么多。我听说陆侯夫人便常常被拉着去赴各家宴席,其中最为热络的便是白家和沈家。”
“朕绝无此意!”李时乾隐隐有些怒气,“两国交好,联姻只是一种方式而已,又没有定成规矩世代如此。你已经与五皇子成婚,那联姻便是成了。”
一时场面有些僵。
忽闻殿门轻叩,竹帘微动,流云端着两杯茶进来。
她从从容容将茶杯放下,再悄无声息离开。
“沅沅,你别想太多,更不要提什么死不死的。你放空心思,好好养身体,你还年轻,总会好起来的。”李时乾端起茶,抚着杯盖,并没有喝。
李沅沅却盯着茶杯里不断升起的热气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明白了。难怪皇兄一定要娶钟璃,原来是想以这种方式延续联姻,可是这样能绝世家的心思吗?他们恐怕转头就会找上章宁。我在姜国时,就听说姜国陛下并不喜别人插手章宁的婚事,更是亲口回绝了德妃。就不知世家女们能不能入他们陛下之眼。”
李时乾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泼出来,他默默地放下杯子,良久,才垂眼道:“朕说了。联姻之事已成,没有什么延续之说。”
窗外仍然淅淅沥沥下着雨,凉风阵阵吹进来,带走殿内的沉闷。
李时乾抬头看见李沅沅被风吹起的额边碎发,关切地问了句,“沅沅可受得住这样的冷风?朕叫人把窗户关上。”
李沅沅摆了摆手,“不碍事。这凉风习习,倒叫人脑中清醒。”
“你既身子逐渐好转,就该好好养着,少胡思乱想。”李时乾道。
李沅沅却摇摇头,“或许人之将死,心智也愈发清明。臣妹闲在宫中无事,竟渐渐想通了许多事。这些事原本可以带入棺材中,但今日见着皇兄,却愈发想要与你问个明白。”
李时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何事?”
李沅沅顿了顿,看向李时乾,一字一句道:“当日卫廉于汉水之上劫船之事,是否为皇兄一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