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只是想试试新出硎的刀锋如何……”
“哼,你既是冶刀匠,对于自己所铸的刀,不试锋竟无把握?”
武藏瞪着他问。
五
永国被武藏一瞪,不觉又双手着地,俯伏下去。他的两手不住地哆嗦。
“先生!”永国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那天晚上,在下回去想了一夜。虽是为了要试验自己全神贯注铸成的刀剑,但无辜戕害人命,我知道罪孽深重,就是死在先生刀下,也是孽由自作。承先生不杀,只是没收了那把刀,意在点醒在下……”
永国的额上渗着汗油。
“先生刚才的指示,身为刀匠,而竟不知道自己所铸的刀剑锋利与否,深愧艺技未精。先生此语,在下自当深铭肺腑。”
武藏伸手从刀架上取下白鞘的一刀。
“喏,永国!仔细去看你自己所铸的刀是否锋利?再拿我的佩刀来比较,看是如何?”
武藏把白鞘递给了永国,再把自己的爱刀“伯耆安纲”拔了出来也放在他的面前。
永国肃容端坐,先拔出自己所制的刀,静息凝视了一会儿,再把视线转向“安纲”。
武藏沉静地说:“永国,‘安纲’是已有定评的名刀,你休急躁,静下心来看看。”
永国对两把刀交替看着,突然眼睛一亮,说:“先生,在锋利上,我敢说我的刀也不在宝刀‘安纲’之下。”
武藏一边收刀入鞘,却说:“还有呢,永国?”
“是……但永国的艺技未精,仍只是钝刀罢了。”
“好,那么从此再下功夫,待你有了得意作品时,再让武藏作为佩刀。”
“是。”
永国是烈性汉子,剑术上也颇有功夫。冶刀师而竟杀人试锋,就是他那烈性使然。但那烈性,却中了武藏之意。
自此永国常出入武藏的寓邸,接受武藏的教诲,剑术上做了武藏的门人。他所铸的刀,进步甚速,渐渐地为武藏所赏识。但制做出可以进献武藏为佩刀的刀,却不容易;武藏所佩的是名刀“安纲”哪!而在三年后的今天,好不容易才偿此夙愿。
武藏这天显得很高兴,特别叫了酒肴款待永国,且说:“永国,回去再替我铸两把,是打算奉赠小仓的小笠原侯和肥后的细川侯的。”
“是。限期到几时为止?”
“哦,今年年底。”武藏答道。
他这时偶然想起,决定自己也随同伊织到九州去一趟。
六
武藏后来也常去叩光悦之门。光悦家中有窑灶,而他的住宅四边,住着漆工、画师、塑造匠和金石工,有很多优秀的工艺家,形成一个艺术新村。
武藏能以轻快的心情,而且快乐地向那些工艺家请教基本的技艺。
他把艺术的境界看得很高,但没有把自己视为专家,只是想向他们学习些自己所想制作的有关那些作品的必要技术罢了。
他是佩刀的武士,对刀锷特别喜爱。他想亲手制作,乃下功夫去学习这方面的技术。武藏不是佛教徒,他仅为了兵法的立场而酷爱不动明王的塑像;改向塑佛匠学习这一方面的技术。他也时常作画,除达摩之外,喜画翎毛。鸟中,他画斗鸡、画鹃(伯劳),也画水鸟。斗鸡是战斗的鸟,伯劳亦然,水鸟则是啄食活饵的鸟。
在武藏,人生便是战斗,而且是仗剑的战场。当他掉头向自然界物色画题时,便成鹃、成水鸟、成斗鸡,是当然之理。当他处理这样画题时,不会像过去那样,因作画而与兵法发生矛盾感到困惑。画境、兵法、人生,完全一致,成为三位一体了。
这一年,九月间造酒之助三周年的忌辰,他去过姬路一趟,便没有出门了。十月间,对江户参觐的小笠原忠真侯来说,明年参觐期满归藩时,即刻正式任命伊织,而在最后写道:希望足下亦能随伴伊织前来一叙积愫。
同时,细川忠利侯也有了同样邀柬,使武藏大为心动。就在这时,夜半常觉心窝疼痛,不能安眠。武藏自己并不为意,伊织却不放心,常问:“父亲,近来脸色不佳,是否有什么不豫?”
“唉,近日半夜常闹心疼,但这一点小毛病,怎会影响脸色呢?”
过去,武藏连伤风咳嗽都不曾有过,但心痛渐剧,连口味都倒了。
过不了几天,突然腹泻,全身乏力,虽是那么刚强的武藏,也敌不过病魔,躺下来了。心痛也不敌夜半,愈见厉害了。
叫村医来看,说是肠胃病,并不严重。但武藏仍是日见衰弱,食欲是当然没有了。伊织心焦,为了每天的饮食,煞费苦心。可是伊织对病也没有经验,只是看着养父食欲不振、身体衰弱,干着急而已。
一天,武藏说:“伊织,暂时不要吃东西,也许好些。”
自此,每天只喝汤水和药,过不了几天心痛倒渐渐痊愈,食欲也有了。大概就是今日所谓胃溃疡或十二指肠溃疡吧。
七
到了年底,病体完全恢复。几个月的病床生活,虽给武藏带来痛苦,却也让他有了自我检讨的机会。结论当然还是他那信条“万事皆无后悔”,倒也成为生活上的一个转机。
武藏决定离京,便告诉伊织与他同去小仓的事。
武藏在京只是临时住所,所以他从来没有把京都作为自己的久居之地。但事实上,京都一直是他的生活根据地。他现在决定把这根据地抛弃了。
小笠原忠真侯于开年二月归国,武藏便决定于三月间离京。他把这个决定通知了知交和门人,并亲自到光悦处辞行。
“什么,房舍也不要吗?”光悦依依不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