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笼罩了大地,蛰伏在黑暗处的野兽终于得到了活动筋骨的机会,一双幽暗的眼睛环伺着偌大而物泽丰富的山林。 低低雄浑的吼声绵长缓慢,试探着山林中可还有其他精怪。 但是无妖回应。 往日里终日萦绕在这附近的镜妖气味消散了许多。 虎妖肥厚的爪子踏在松软的地上,‘嘎吱嘎吱’踩断了几条枯枝,留下略深的梅花脚印。 它成妖不久,正在寻找无妖占领的山头。听了其他精怪的消息,得知这山中的镜妖不知去向了,一时空了下来。 正好为它所用。 虎妖扭了扭庞大的头颅,用湿漉漉的厚大舌头舔了舔尖牙缝中还残留着丝丝血肉,欣然地伏下身子享受着山林精气的滋养。 却不知危险将至。 月光穿过树梢缝隙,投出一块块光斑,一个轻巧灵活的身影极为迅速地跃上树梢,脚尖点着一枝伸出山崖壁的枯枝,空壁外,人影与月影纠缠在一起。 月下,茕茕孤立的少年薄似一把笔直的利剑,静待出鞘。 箭簇泛着一抹冷光,彰显着凛冽的杀意。 ‘嗖’ 一声划破天际,宛如一道极快的流星划过,坠入地面时深深刺入虎妖颈间的血肉。 ‘嗷—’ 飞鸟霎时被惊醒,扑棱着翅膀从山林深处逃走。 虎妖瞬间痛得呲牙咧嘴,张大嘴巴转过身,弓起身子做防御状,只是它眼前空无一妖。 等它再次反应回来时,少年已经踏上它的脊背,手中捏了一个近身咒击过虎妖的脑袋。 可怜刚霸占了山头的虎妖就死在了黎疾手下。 一颗流淌着鲜红血液的银丹静静躺在少年手心。 日月光泽与山林精气的双重滋养之下,少年将银丹悬于心口之处,红绳霎时感受到了少年妖力的变化,敏感地束紧以防止妖力的失控,直到所有妖力被吸收殆尽。 还不够…… 少年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攥住飞扬的红绳,鲜血顺着他手掌隐进青筋凸显的手腕,最后蜿蜒进黑色的衣袖里。 忽地,少年转过头。 一块并不够巨大的黑石露出了一块诡异的蓝色的羽毛。 ‘羽毛’察觉被凝视的目光颤了颤,‘嗖’地缩回了石头后。 黎疾:…… 这羽毛的颜色似乎和姐姐发钗上的颜色很相近。 黎疾眯起眼睛,想起那只边角的孔雀蓝点翠已经被磨损了的发钗。 …… 夜月长明。 木窗上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凑在一起,时不时激动地拍拍桌子,本压着的声音便在这时突然升高了起来,让人听得出两人情绪的不稳和慌张。 “你怕什么?”王家嫂子瞧着外强中干的丈夫王二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算我们朝她泼脏水,她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她松开拧在王二狗耳朵上的大手,皱着鼻子冷哼一声,“她要是敢来东村找咱们说理,咱们就找几个人把她盖了麻袋揍一顿,她那娇娇弱弱的样子怕她做什么。” “话不是这样说的,”王二狗干巴巴道:“我听说她和徐府那边的关系很好,要是她去报官……” 王家嫂子拧眉不耐烦道:“咱们把她怎么着了吗?不过和她说几句话罢了,这事闹到青天大老爷那去我们也有着道理呢。无风不起浪,她李善音要真是清清白白,那牛二能平白无故地和你提起她?再说,”她敲敲桌子示意王二狗凑过来,“咱们也有堂大夫做靠山啊。” 王二狗听了这话稍稍安下心来,脑子里开始合计些不正经的。 “你说她和我牛二哥哥到底是不是……” 忽地,外面传来一声异响。 王二狗噤了声,竖起耳朵。 “咋了?”王家嫂子一脸懵地看向忽然变了表情的王二狗。 “你没听到没?有人在哭。”王二狗瞪大眼睛,心下有些发毛。 ‘呜呜呜’ 风穿过岩石间隙一般的啜泣声传进屋子里。 这回王家嫂子也听见了。 深夜寂寂,哪来的哭声呢? 二人相视着咽了咽口水。 “没出息的东西。”王家嫂子啐了缩成一团的王二狗一口,然后壮起胆子推开门,只见一团厚重的乌云将本明亮的月亮完全遮掩住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呦,刘二丫头!”王家嫂子叫了一声,不满道:“你大
半夜在这墙根底下哭什么?吓死人了。”她恶狠狠道。 王刘二家是邻居,共用着一堵墙壁。 墙角正在低声哭泣的女孩子名叫刘葵花,在家里排行老二,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小小瘦弱的身体噤若寒蝉地抖了抖,无助解释道:“王二婶,我爹要把我配给快要不行了的苏家小少爷做阴婚,我还不想死……” “诶呀,”王家嫂子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就你面黄肌瘦的福薄样子,死后能配给苏少爷那是你的福气,哭什么。”她歪了歪嘴,嫌弃地别过头去。 她本打算转身回屋,却在看到一处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一处很奇怪。 那地方红彤彤的,像是有一队人马在拿着红灯笼前进。 且前进的方向……王家嫂子揉了揉眼睛,这不正是朝她这边来的吗? 而不远处的屋顶,前来‘寻仇’的少年停下了脚步,同样凝神望着那一队——似是从云端一般凭空出现的送亲队伍。 按常理来说,一般人是看不见这些‘人’的。 但是王家二人在离开时被黎疾下了追踪术,暂时有了目见妖鬼两界的能力。 只是奇怪……这些‘人’是妖还是鬼? 黎疾站在原地按兵不动,手心却早已捏了个攻击性的咒语留做后手。 而那队人马已经渐渐靠拢了过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迎亲队伍一样,吹吹打打说说笑笑,只是每个‘人’的脸都是惨白的,而且声音阴细尖利,眼珠一动不动,遇石不躲,遇阻不避,直直地撞上了所有障碍,好在‘他们’身体都很柔软,撞上了也没什么关系。 眼见着一个吹唢呐的‘人’撞上了一户人家门口的尖锐石头,肚子都被划开了一道伤口,但是‘他’肚子里面空空如也,既没有肠子也没有鲜血,那‘人’也不觉得疼,站起来拍拍衣服上尘土就继续吹着唢呐助兴。 然后只能见着这‘人’被划断了一半的身子在风中晃晃悠悠,前后摇摆,使本就一言难尽的唢呐声难听程度更上一层楼,变成断断续续的,增添了几分诙谐的诡异。 连绵不断的喇叭笛子乐声越来越清晰,是常吹的那支《抬花轿》,只是曲调变低了几分,再加上生硬的吹奏技术,硬是演奏出了一种使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觉。 旁边的小孩子眼睛似木头刻得一样并不转动,只有脑袋和身体摇摇晃晃,她蹦蹦跳跳地用稚嫩空灵的声音唱着: 大姑娘,上花轿 粉红的盖头姑娘俏 姑娘问到了吗? 媒婆说还没到 姑娘又问到了吗? 媒婆对她痴痴笑 …… 谁在偷看? 女孩灵活地扭转过脖子,脸上的笑容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 “啊!”王家嫂子霎时瘫倒在了地上。 “鬼啊!鬼……” “王婶子?”刘葵花甚至忘记哭泣,张大嘴巴看向摔倒在地上的王家嫂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 什么也没有啊。 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人影了,连鬼影她也没见到半分啊。 到底是什么把素来彪悍的王家嫂子吓成这样? 刘葵花站起身,焦急地跑回自家屋子里。而刘铁柱一家也早已听见了动静,趴在起了一层薄雾的窗子上观察隔壁的情况。 隔壁屋子里的王二狗听见了声音忙跑出来,他刚一踏出门槛,就正好对上了一双瞳仁大得过分的眼睛。 准确来说‘他’的眼睛只有眼仁而没有眼白。 ‘他’双唇之间只点了一点点胭脂,其他的地方惨白一片,看着像是棺材铺里扎的纸人,偏偏神情却很古灵精怪,透露着一股子稚气,不像纸人那么呆板,‘他’左右晃了晃脑袋。 “呀,姑娘,他看得见我们。”然后回头对着停在门口的花轿道。 有鬼! 这是王二狗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倒下去前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 等王家嫂子回过头,见自家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便气惧交加,一时胆子壮了起来,竟站起身子跑到王二狗身边踹了他一脚,见他彻底靠不上了才色厉内荏地对着‘他’道破口大骂道: “你个不要命的小鬼,敢找你王奶奶的晦气,我……我……”她四处找寻着趁手的工具,终于靠在窗边的锄头派上了用场,“我打死你!” 说着就挥舞着锄头朝‘他’打去。 然后就见本
气势汹汹的王家嫂子瞬间倒在地上,用手握住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呼吸着,胸口像是被压住了一般起伏不稳,整张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活像是要被掐死的模样。 一阵阴冷的疾风环绕在王家嫂子身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面冲去。 那地方原来站着的—— 是黎疾。 “呵” 一双长着长长红指甲的手拂开了轿帘,本就过分白皙的皓腕在鲜艳的鸳鸯纹嫁衣的衬托下,愈发惨白。 “妖王的后代。” 美丽的新娘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然后轻轻放下轿帘。 “快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 慢慢地,鼓乐声重新响起,送亲的队伍摇啊摇,渐行渐远。 只剩下王家院子里不省人事的两个人。 一切复归平静时,一双穿着小巧粗布鞋的脚出现在王家院里,她弯起腰,拾起了地上的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月下泛着一点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