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漆涂染的银孔雀尾翼舒卷,口中衔着一条长穗,穗子是由三条长短不一的珍珠链组成。孔雀半张着翅膀做出欲飞之态,远远看去似是一团蓝色的祥云缀着白色的雨珠。 李善音很确定此时黎疾手上的那只发钗就是她遗失的那个。 难道捉妖师竟也有这般千变万化的本领?或是那珠钗竟让黎疾正好捡到了? “你不知道,”不管如何李善音还是先净了手,重新去拾来一旁的木柴火,起了炉子,炉火跃升的火苗映在她脸颊上,“方才那孩子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神童,凡是见过的东西便能过目不忘。之前他染病不治,我为了治他的病便守了他的七日,他年纪小,我便用这只珠钗去逗他开心。”她手虚虚指向黎疾手中,“连他和我都分不出……” “化形术,千变万化不离其宗。”黎疾挑眉,手掌向下一扣,并随之握紧,掌心的珠钗就这么消失了。 等到他再次翻过掌心,里面只有一颗残破的金铃铛。 “这是我的法器,”黎疾递给李善音去看,“凡是我心中所想之物,它都能变得。”少年语气上扬,露出几分得意。 金铃铛四周镂空,繁复的花纹走势似是麒麟穿云,仔细看来竟与他袍子上的花纹图案有相似之处。而铃铛的左上角空了一半,碎裂的边缘切口整齐,不像是寻常摔痕,反倒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 李善音凝眸片刻,伸手去拿。 黎疾眼神微动,却没有阻止,只是慢慢收回了空荡荡的手心,微蜷着垂在身侧。 与光同形的灰尘缓缓悬浮过铃铛镂空的外壳,流动之态宛如星系在围绕着一个永恒的星体不知疲倦地接触而又分离。 李善音轻轻转动指尖。 ‘叮’ 铃铛中央的小圆球随她动作撞到外壳,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然后摇晃几下,重新回到了中心位置,似是悬浮球一般,并不会从破损处逸出。 黎疾与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完全将她的发钗模样记下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 看着这枚精巧的铃铛,李善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给。”她将铃铛交还给黎疾,自己皱眉转过身平复内心的躁动。 因此没有看到少年衣袖下藏着的东西。 露出一角的白润之色分明就是发钗上的一枚珍珠。 少年将铃铛收进袖中,同时将那枚不小心露出‘端倪’的珍珠发钗重新塞好。 炉子上本来就半开过的水受了柴火的灼烧,再次鸣起悠长轰鸣笛声,伴随着热腾腾的水雾奏响扰人的曲调。 这些天黎疾已经适应了这个烧水壶的声音,不会再像刚来时那样被吓到,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声音。 很刺耳的,像是危险来临的前兆。 骨子里的动物本能保持着从未松懈下的警惕,提醒着他不要过于贪恋人类的生活。 他看见李善音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厚麻布垫在水壶把儿上,将它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垂眸朝自己手心看去。 一条已经褪变成淡红色的伤痕仍似一弯过于锐利的月牙般停留在他掌心。 琉璃眼的力量。 “不过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了结吧。”李善音虽这么说着,但是心底里也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只怕还有得是风言风语等着她呢。今日之事的幕后推手一计不成,难免会再生他计。只是好在她不是会被一些流言蜚语所击倒的人。 她重新整理好心情,拿起手边的鹿皮水壶来,将滚烫的沸水小心地装进去,“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要去山中试试手气吗?正好李大娘把之前借走的那只长弓还了回来,你便拿着上山去吧。” 李善音把装好的鹿皮水壶递给黎疾。 本灼热的温度经毛茸的鹿皮阻隔,留下几分暖手的温热,拿在手里刚好。 李善音想着他的年龄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有想去山上猎几只野鸭野兔的想法倒也正常。 何况他又是身怀绝技的捉妖师,李善音便放心地将那把她本用来防身的弓箭拿来给他。 流畅的半弧弓身用十分柔韧的竹条打制,弓弦是一根搓成粗细适宜的皮筋。轻巧便利,很适合随身携带。这是李善音刚搬过来的时候为了防御野兽,当掉了自己的银镯子买的。后来发现望泽山虽大,但并无巨型野兽出没伤人,便也松懈下来,将弓箭借了出去。 如今想来这山中有灵性的巨型野兽怕是感知到了镜妖的存在,一山不容二虎,逃窜到别的山头去了。 “好。”黎疾眼眸亮闪闪的,“唔,我想多猎些

野兔,可能晚些回来。”他背上长弓,笑道。 语气里藏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他衣袖中的铃铛之力已经日渐微弱,在结契之前他得先保证金铃的力量能正常运行。 李善音点点头。 少年面色如常地出了门,但是一向喜欢围着他玩的黄弟却反常地躲得他远远的,没跑上前去送他。 黎疾站在院门外远远地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黄弟。 动物的直觉往往是最强烈的。 他笑面依旧,与正常上山打猎的人类没什么不同,只有同为动物的黄弟才能感受到一股弥散在空气里的肃杀冷漠。 因此它不敢再纠缠上去了,远远地朝他小叫了一声算是道别。 黎疾嗤笑一声,提箭走远。 他动作得快些,毕竟他还有笔账没清算完。 正午的明媚阳光倾情挥洒在少年身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 “呦,这不是善音娘子吗?王家嫂子不是说……” “就是她与牛二那事吧?” “别说了,她过来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年节的喜悦松快劲还没散尽。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是来卖东西的好时候。 不过也是被人议论的‘好时候’。 几个离得近的小商贩交头接耳地私语着王家嫂子传的谣。他们看似窃窃耳语,实则声音正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根本就是做个样子,实际上会不会被李善音听去他们根本不在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善音在心里无奈道。 “你们这些人,要讲人家坏话就大声了讲,要么就闭嘴。别偷偷在那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背后诋毁人家小姑娘!” 正在李善音拿出用盒子装好的焕颜霜准备支摊子时,一道浑厚庄严的声音打断了她背后的议论。 李善音回过头,看到年前卖剪纸的那位老人家正离开了自己的摊子,走到说闲话的几人身边批评道:“你们捕风捉影地乱传这些没根据的事情,不怕遭报应吗?” 几人本就仗着法不责众的念头肆意抒发着自己的恶意,现在被人单拎出来就一个个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哼哼几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去了。 李善音认出其中一个小贩是堂大夫的姻亲来着,想来也是受了教唆。 她摆摊的地方离堂世宁还真不远,眯起眼睛用力一瞧就能看到堂世宁气派的匾额——仁心济世。 医者最需要的一点仁心,他真的有吗? 她叹息着收回目光,感激地朝着卖剪纸的老人道:“多谢。” 老人摆摆手示意她别客气,他走上前几步到李善音的摊子前:“姑娘,说实话我从年前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面熟。”老人眼尾布满细纹,但是一双黑灰色的眼睛却明亮有神,“我听那些人说你是从宫廷里出来的?”他语气里有些迟疑,“一年前摄政王的赏花会那次刺杀所牵连的……唉,算了,都过去了。我最近搬到了东村那边去住,这些流言我听了好几天了!”老人摇摇头,他年迈的双眼看透过太多东西,如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许多事也不必再深究个真相对错了。 “谣言止于智者嘛,老人家您看我这摊位如何?”李善音在听到老人的话时先是一愣,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本明净的一双美眸蕴出一点水雾。 她拿出箱子中装在精致盒子里的焕颜霜,只是本应该麻利的动作停顿几下,似是在控制内心起伏的情绪。 一股清香如宿雨之后的朦胧清晨里,几缕初晴的阳光穿透雾气照在盈满剔透水珠的莲花般的香气弥散开来。氤氲漫在烟火气十足的街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人霎时好奇地弯下身子去瞧这小盒子,并轻轻打开了其中一个的盖子。 更加浓烈的清香散溢出来,叫一走一过的行人身上都沾染了几分。 “这是……”老人半猜着开口:“焕颜霜?” “不错。”李善音把最后一罐焕颜霜摆好。本来她是打算今天做满五十个的,结果被王家嫂子带人搅和了一通,才做出来二十个不到。 雕红漆的小圆木盒上雕刻着绽放的雪莲王,一朵朵细长纤瘦的花瓣舒展出纯洁的模样,点缀着红漆盒子。 这图案可是黎疾根据那夜盛放的雪莲王模样设计出来的,然后李善音找了善于雕刻的师傅专门定制了出来。 这才配得上黎疾带伤去采来的雪莲王。 少女脑中一闪而过晨曦金辉中,距离近得过分的少年轻描淡写的模样。 直到老人的声音再次

将她的意识唤回:“这可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秋水镇爱美的姑娘们可是有福了。”他提高了音量,加之焕颜霜奇妙的香味也吸引来一批看客围在小摊前。 本就不大的小摊逐渐变得密不透风,姑娘们你一嘴我一嘴地问着功效。 哪怕是李善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为着精致的红漆盒子率先买单了。 “这叫焕颜霜,”李善音耐心解释道:“主要原料是山尖上只开一夜便凋败的雪莲王、珍珠粉、白芷,能够养颜祛痘,调节脸部的皲伤和不适。我又在里面多加了绿豆粉、檀香等物美白提香,长久使用能让面部肌肤白嫩如婴儿。且此物香气清雅却不失馥郁,沾染到衣物上也可留香整日。” 她拿起一盒焕颜霜打开来给大家看。 乳白色的膏体如凝脂光滑细腻,幽香沁人心脾,引人不舍离去。 小姑娘们最爱接触新鲜事物,她们才不受王家嫂子传的那些谣的影响,只见小姐妹们都赶往一处去,便也跟了过去。 新年刚过,本就是年轻姑娘们最爱出来闲逛的时候,摊子前一时间人越挤越多。 “我先拿一盒给我夫人去。”剪纸老人直接拿走了他一直在手上把玩的那盒焕颜霜。 “我也要一盒!” “我也!” “等等,别抢,我先来的。” …… 李善音没料到生意会这么好,才一会的功夫桌子上便空空如也,全部焕颜霜都销售一空。 而摊位前还站着许多没买到的姑娘们失落而焦急。 “善音姐姐,你这焕颜霜以后可还卖吗?”一个认识李善音的姑娘率先开口问道。 紧接着一众期待的眼神滴溜溜看向李善音。 李善音:压力忽然就大了起来。 “卖!”但是她明白这也是她实现开药坊的一个契机,便斩钉截铁道:“明后日我还在这卖焕颜霜。” “好!” 小姑娘们心性活泼,得了承诺便也就很快散去找别的乐子去了。 围观了全程的剪纸老人笑道:“你这生意可真是好。” 李善音一边收拾起摊子一边谢道:“还要多谢您帮我说话。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李善音说话时,老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刀,似是在和它说话。 李善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我无名无姓,”老人虔诚地握着那把用厚厚的红绳缠绕着的剪刀,李善音这时才注意到他左手上有一块烧伤的疤痕,虽年岁已久,但是仍清晰可见,足以证明这伤有多重。 “终年与一把剪刀相依为命,别人都叫我剪一。” 这一句话很快被热闹的街市淹没,而剪一的背影也消失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 远处,堂大夫一直盯着李善音的摊子,目光露出一点贪婪和阴冷。 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是,他背后站着一个笑得阴测测的‘人’。 几片败叶聚集在堂大夫脚底,一点点腐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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