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幸幸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大半年,身形消瘦,双颊无肉,衬得哭过的双目又大亮,她一头白发束在脑后,皮肤冷白,金白色的眉毛眼睫,淡红色的瞳仁,忽然看过来,吓得母直接晕过去,堂中其他几个胆小的也没撑住。
“……”她难堪地低下头,视线里只能看到地面,和陆迢的衣摆鞋子,耳边听着杂杂乱乱的吵闹,什么妖法害人,什么异类该死,喊着要上州府,要击鼓鸣冤,哪怕公差喊了几次“肃静”也无济于事,最后惊堂木一响——
曾柏沉声:“谁有证据说柳幸幸是妖?”
外头有一个胆子大的叫道:“不是妖法的话,怎会让这么多人晕过去?”
反驳的话,曾柏不方便说,陆迢回头,指着长开与葛三余:“有这个本事,他们两个此时就不在这了。胆子小还怪别人。”
曾柏觉得陆迢这个习武之人,也是很有眼色的。
那人憋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
公堂之上的衙役吏乃至主薄典史,俱不敢吭声,他们其实也怕得很,一上午都绷着身子或站或坐,一边戒备一边想着待会儿要是这个红眼白发的女妖突然杀人,他们连逃跑路线、拉人做盾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曾柏扫视众人:“陈泰和陈令公,天生重瞳,常人不敢直视,可他十岁读完四五经,十二岁开笔科举,难道他是有妖怪之智,才得如此出众?若因他重瞳而视为妖,那么为官后四十载,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修通俞岭之路,连通南北,为百姓谋福,他若也是妖,妖所求何?”
众人不发一言,曾柏也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妖不伤人,人却伤妖,谁更可怖?”曾柏神情肃穆,下令继续杖责、葛二人。
柳幸幸低垂着头,眼泪就是忍不住爱往下流,她心里一下一下默数杖刑声,两指搅在一块互相掐着捏着,偶尔袖子擦擦眼泪,那股可怜劲,让边上的陆迢瞪眼转向别处,他是绝对不会心软的,但那眼神盯着、葛两人,恨不得把他们盯出几个窟窿来。
杖责过后,两人奄奄一息。
曾柏问:“你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证明自己无罪?”
他们连当时场景都无法自圆,错漏百出,又何来人证物证,再欺瞒只能换来更严厉的刑罚。
“草民……认罪。”
曾柏坐回案后:“如无法证明柳幸幸为妖,故意骂之扰之,本府皆依照南璃律令处置。”
这让百姓们内心焦虑万分,光是看着柳幸幸,心里就滋生出恐惧来,越想就越无限放大。
曾柏再问:“诸位方才可见她伤过一人?”
“那是……因为有您震慑。”
曾柏有晏清光提点过,所以一步一步都是按照晏清光的来:“即便无我,也还有晏老爷坐镇,诸位又怕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对晏清光,无非就是敬重二字。
“至于长开、葛三余,已经认罪,难道要本府放回去,日后,谁家能安稳?”
这么一说,外边的大小姑娘妇人老太们全都吓了一跳,老爷们气势也弱了几分。
见状,曾柏毫不留情道:“长开、葛三余奸罪未成,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二人彻底哭喊出声,直呼求饶,被衙役拖走。
“退堂。”
堂中其他人纷纷退离,顺便抬着晕了的人回去。
柳幸幸连日来紧绷的弦因此一断,伏在地上:“多谢县令。”
随着县衙大门关上,公堂内的寂静与隔着门的吵嚷声对比鲜明,柳幸幸不敢乱动,她知道这公堂中还有很多人惧怕她,要不是看曾柏在此,早就跑光了,此刻整理的整理,收拾公堂的收拾公堂,然后再找个借口说拿扫帚的抹布的水桶的……跑得飞快,除了一两个胆子大点的,站在柱子后打量她,看到晏清光从小室那边来,更是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晏老爷。”曾柏向晏清光行礼。
晏清光颔首回礼:“麻烦你了。”
“您宅心仁厚,慧眼断案,学生受教。”曾柏笑眯眯道,看向柳幸幸,一开始是有点怕的,可接触下来,没什么好怕的,可怜的小姑娘罢了,连晏清光的小儿子都不怕,还近距离坐着,那他更不能怕了。
柳幸幸局促不安,连起身也不敢,低眉顺眼,等候晏清光,但陆迢先来了句:“怎的?还要我扶你?”
柳幸幸连连摇头,从地上爬起来,虽然陆迢口气不好,脾气暴躁,但是相比于其他人,她宁可以陆迢为遮挡物,躲在他后边,目光之处,也只敢看晏清光。
待他走来,柳幸幸小声道:“晏老爷、曾县令和陆恩公再造之恩,民女没齿难忘。”
陆迢咬牙,跟他有什么关系,省得赖上他。
不过陆迢的担心很对,柳幸幸就是赖上了,因为之前晏清光说为她找了一间住处,她怎好意思接受,能为她申冤、让她落脚在凉县,已是天大的恩情,于是诚恳说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晏清光让她不要有过重的负担,可怎么会没有负担呢?她转念一想,想到晏家这么多人,大概会吓着他们。
柳幸幸并不求所有人都能够正眼看待她。
她小声道:“晏老爷、曾县令、陆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迢不想去,这是一个大麻烦,但碍于晏清光和曾柏。
一行四人去到无人廊下,柳幸幸当即跪下磕头:“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还望老爷县令准许民女在陆恩公家里,报答陆恩公,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曾柏觉得这事跟他没关系,在旁一言不发看着,反正他任职期满就走了,凉县轮不到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