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八月初,还是拂晓的时候,皇帝被太监叫醒。
刘瑾跪着说:“陛下,工部曾克明公,昨夜去了。”
朱厚照剩余的一些睡意被一惊而去,他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坐了起来,头发就这么披散着。
良久。
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唉。”
工部尚曾鉴,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劳碌也几十年了。遍翻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主要做的就一件事,劝戒皇帝不做劳民伤财的事。
弘治十三年,宫中请改造龙毯、素毯一百有奇。曾鉴进言:“毯虽一物,然征毛毳于山、陕,采绵纱诸料于河南,召工匠于苏、松,经累岁,劳费百端。祈赐停止。”
其余时候的所请,虽是不同的事物,但内核都是一样的。
多少有些迂腐,但这种劝谏没什么大毛病,总比让皇室可劲儿浪费的臣子要好。
另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四朝的老臣,有清名的,朱厚照不会盼着他死,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收拢人心的机会。
尤其是眼下还有战事,更需要团结一心。
“传旨。”
刘瑾低头。
“曾克明公,为人谨厚勤励,履历数十年,兢兢业业,未有惰怠,虽无表表建立,然亦无失德也。朕欲成终始之恩,厚君臣之义,赐其太子太保,照例辍朝一日,武大臣皆着素服,以示哀荣。”
这种东西一般是由礼部出,然后出告示,张贴于长安左右门,这是武大臣进宫的必经之路。
明代因武官员丧事而辍朝,是辍而不废务,该有什么事情还是照办。
只有碰到皇后、皇帝的丧事,那才会辍朝、废务。
所以朱厚照还是得更衣,但今日得穿浅澹色袍子,官员们呢,也是浅澹色衣服,带乌纱帽,系黑角带。
这些都是礼节性的东西了,照做即可。
辰时三刻,朝中重臣还是入宫了。大概是因为工部尚去世的关系,每个人的情绪都不高。
不过对于皇帝给到曾鉴的死后哀荣,他们还都是觉得感动的。
“曾克明公去了以后。工部尚一职由何人来担?”
众人面带戚戚色,皇帝一句问出,竟都回答不出个一二三。
朱厚照也不与他们客气,直接说:“何世光(何鉴字)到京师了没有?”
吏部尚梁储回奏,“到了。”
“就让他暂摄部务吧,过几日内阁拟道旨意,令何世光署理工部。”
何鉴也是老臣了,为官一向有贤名。虽说左侍郎的板凳都还没捂热就升了尚有些快,不过赶上曾克明去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王鏊自然领旨。
“借着克明公这件事,朕也有几句话要与各位爱卿说道说道。朝中李、谢二人先后离京,内阁说是两位,其实只有王先生一人。
朕前段时间又遇行刺,锦衣卫稍做调查,又牵扯出复礼派、无为派等各类官方或非官方的小报。于是朕才知道,还有那么些人躲藏着、相互之间传递对朝廷的不满,甚至诽谤朕躬。朕命锦衣卫拿了一些人,朝中还有人说三道四,只当朕是软弱可欺之君。
这是在京。
在外,还有鞑靼领兵入寇,戕害我百姓,掠杀我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值此朝局糜乱,神州动荡之时,朕希望今日在乾清宫的诸位爱卿,能够放下恩怨、嫌隙,与朕同心,共克时艰。”
王鏊领头,各部尚全都跪了下来。
“臣等誓死与陛下同进退!”
朱厚照把局势说的很严重,但实际上好处在于,几年来,他手中聚拢了这么一批可以相信的重臣。
地方上,也都有自己提拔的官员掌舵,要想乱,那是不容易的。
“先谈那个复礼派、无为派之事。打铁还需自身硬,外敌入寇,若是内部不干净,说不准就有人里通外敌,把京城的门都给开了。诸位爱卿,不是朕要砍这些读人的脑袋,如果不是行刺的事,朕都没有理会过他们,但此时是国家大战之时,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朱厚照话说的平常,但背后却异常的残忍。
他是皇帝,如果调子这么定,到处牵连之下,可能会杀掉几千人。
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正好有这个机会,扫除这一批污泥浊垢。
心不狠、手不稳。这个时候不能有妇人之仁。
脾气又硬又臭的闵珪,任着刑部尚,但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便是他听着皇帝的理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最后只能是压不住心情的情感,问了一句:“陛下,此番抓捕,尚不知牵扯多少人。然,臣亦深感眼下情形之特别。只是陛下……臣斗胆请问,当真不怕史笔如刀吗?”
这话问得其实有些重。
不过明朝大臣一向如此,又是闵珪所言,朱厚照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