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弟

小说:渔家女船匠 作者:经赴

朝阳日升,本是光明灿烂,可天幕沉霭,便犹如掀下巨大乌帘,宛若高山远寺中暮鼓深垂,珠倾玉碎。 往日威严的太和殿散发着死一般的静寂和幽冷,方才出言的大臣被一刀斩首,悬落的头颅咕噜噜转了几个弯,眼神瞪大撕裂到极致,赫然,死不瞑目。 温热、鲜红的血迹漫延在褐色的地板,很快,便沿着年久些微不可见的缝隙的浸入洇透,形成刺目煞人的暗红。 众多大臣被刀剑圈围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被人胁迫,可却苦于手无缚鸡之力。 “死到临头,你还敢大言不惭!”惠王怒呵。 陵阳一动不动,漫不经心的掀唇:“皇叔,现在本宫站在这里,你,敢吗?” “陵阳!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惠王狠声驳斥,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刀用力往下压了压,殿堂上传出猛然的道道吸气声暴露了大臣的紧张和恐惧。 陵阳此时才抬起眼,漆黑眸光与惠王裂开血纹怒气翻涌的双眼对视,仿佛眼前锋锐见血的兵刃并不存在,他甚至,迫近一步,旋即,一道鲜红血痕横亘在他白玉无痕的脖颈上,触目惊心。 “殿下。”有大臣惊呼。 陵阳抬手,一瞬间再没声音。惠王乍然回神,握着剑的力道松了几分,陵阳伸出食指,轻巧的拨开他面前的剑刃。 在众人或惊恐,或震颤,或逼视的目光中,陵阳步履从容的走在大殿之上,一身雍华的坐在太子椅,缓缓闭上了眼。 “来人,看着他。”惠王气急败坏,索性不再管他,和他浪费时间纠缠简直像是无时不刻对他的嘲讽,令他无法不失控动怒,命人牢牢看住他,便迎目看向那些大臣。 “本王登基,你们从还是不从。” “一朝天子一朝臣,吾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徐士忠站出来,眼神肃穆清定,带着不可转圜的死志,身后竟然站着半数大臣,剩下的在犹豫之后,也跟着站起身。 意图很明显,他们,不跪弑君谋逆之臣。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惠王既不是乱世里的枭雄,也不是盛世里的雄图大略的明君,而如今的天下,在陵阳的治理之下,海晏河清,民众和乐,而惠王此人,暗地里装成寄情山水的僧人实则筹谋多年可见其善于伪装一心贪慕皇权,在位为王数年,更是对百姓,朝政无一丝贡献,只想自己,不顾天下,怎堪为君? 更遑论代替陵阳? “惠王,弑亲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微臣劝你迷途知返,说不准还能留个全尸。” “徐士忠!”惠王恼怒,他一时半会杀不了陵阳,还奈何不了区区一个臣子吗?但,徐家。 姑且就看在以后用得上他的份上,饶他一命,惠王袍袖一挥,冷斥:“给他个教训!” 不过他原先的念头却是无声无息被人斩断,如今这朝堂,包括那些争名夺利的庸臣,除了他早就埋下去的暗棋,竟然都对陵阳忠心至此。 一道剑光闪过,血液瞬间喷溅而出,旋即被人重重踢了胸口一脚,徐士忠忍耐着喉口涌上的热意,捂着受伤的腹部踉跄后退,眼看就要狼狈跌去,幸好被身后大臣扶了一把。 徐士忠额头冒着冷汗,却还是在问:“惠王,如此倒行逆施,难道你不怕史留下千古骂名?” 惠王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差不多,脸上肉眼可见升起愉悦和镇定,也不妨提前告诉他们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从外面踏进来一个约摸二十余岁的青年人,他穿着雾褐青夹宝蓝厚棉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暗色的丝线绣着同样的竹叶花纹,腰间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不经打磨却古朴沉郁。 乌发只用一根灰绿布条随意绑着,并未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却不容有一缕发丝垂散,双手捧着一个檀木刻双龙戏珠匣大步而入,神态却不苟恭敬。 这人是最年轻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夏琢。 惠王大步迎过去,眼里怀着惴惴的询问,直到夏琢点头,才骤然松一口气。 他对着那些臣子似讽缓笑,底气更足,抬手打开,露出一面明黄,直到吊足了胃口,才从匣子里拿出来,那,赫然是久未曾见的一道圣旨。 在他们陡然惊疑的目光中,惠王唇角笑意扩大,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念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重重回响:“圣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忤逆不悌,暴戾之名远扬,先立女子入学堂违背礼教,更为女色所迷越级提拔冒领功劳失却体统,甚,纵容母家外戚横行霸道,占据北市,戕害人命,所犯罪责罄竹难,实不堪储君之位,兹有皇三弟,品性端长,仁善礼心,慈嘉敏训,特封为皇太弟,朕意禅位,着,十日后登基,钦此。” 惠

王得逞的一笑,晃了晃手中圣旨:“徐士忠,如此,本王可还算是倒行逆施?” 看他哑口无言,惠王更是意得志满,一步步登上台阶,手落在觊觎已久的龙椅,霍然转身,举起圣旨高声道,自陵阳始一一扫视众人,冷笑:“本王遵皇上圣旨登基,谁,敢有异议?” 这世间,有许多刀,杀人刀,利刃折眼,锋芒锐夺,却比不过至亲之人的抛弃和背叛刺如荆棘,蚀骨灼心。 难不成,多年的父爱是假的不成?皇上竟然会舍弃亲生嫡系选择让位给没有什么功绩的游士惠王?难不成年老糊涂,猪油蒙了心吗? 有大臣不信,捡起被惠王扔给他们看的圣旨,连同好几位熟悉皇上字迹的老臣一起细细查验,发现,和昔日皇上的字迹虽少了些许力道,可看起来与过去,一般无二,甚至一些小习惯,写点时总会少一笔都一致,让他们说这是假的都不能够。 其中一位对着翘首以盼的剩余人轻轻点了点头,沉重满面,其实不说,他们也能从这些老臣失望的面上猜出几分,却每个都难掩愕然。 脑海中划过陛下在满月时就册封太子,后来,更是准许殿下年少从军出征,在朝堂之上更是句句夸赞,言其才智无双更甚于他,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陛下得一嫡子太过喜悦,是以迫不及待昭告天下,怎么会不喜爱呢?现在想来,竟觉得记忆恍惚错乱。 陛下当时,是喜悦的吧? 是的吧? 这几乎不用思考的问题,放在此时,时竟易迁,他们却,犹豫不定了。 脑海中忆及诸般往事,最后一幕对上的却是陛下冷漠的眼,恍然惊骇之中忽而明悟,比起爱宠,陛下更像是,恨之欲其死的捧杀,甚至当时边疆传来太子殿下失踪下落不明的奏报,陛下看似震怒实则。 畅快平静,没有一丝的担心。 有人深呼一口气,却停不下乱舞如麻的思绪,皇后娘娘却是震动之下一病不起,却还强撑着病体不顾皇后之尊,跪在太和殿前,任众人围观只求陛下出兵外援,若真的疼爱,皇后怎至如此? 可是,即便皇后求到晕倒,皇上自始至终从未出现,只一句,生死有命打发了她。 他们当时以为,这个命,是天命,太子承袭皇家庇佑,鸿福齐天自不会有事,还笑说皇后女子心志,恐误太子。 可现在却觉得,这才是一片真诚的慈母之心。 后来,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是怎么逃脱的?他们竟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只留下一个谜团。只依稀记得,皇后苦求无果后似乎是步行回宫,也好像是那日深夜,人户凋敝没落的只承袭了名号而不出仕的子楚将军孤身一人赴了边疆,后来,便是太子荣归,薛家因违抗皇命满门全灭,也是那日,众人才知道,昔日满门武将威风凛凛的薛家,满门只剩下薛子楚一人,而他年过三十,也不曾娶妻,更无妾室通房,是以没有子嗣,满门,灭的也不过,仅此一人。 再后来,皇后宫殿失火而亡,有传言,皇后是,自焚。再接着,皇上重病移居,太子监国。 ……众臣恍然抬头,惊疑不定的看向最上方。 真亦假时假亦真,这繁花景象其中,究竟掩盖了多少事? 而这位太子殿下,又是否早就知情,或者说,他才是拨弄乾坤的幕后人,众人恍惑之下却是不定,毕竟,这是何等的运筹帷幄,才能让皇上移居宫外,从此不问政事,而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 平内乱,稳朝纲。 可他彼时才不过十一岁。 十一岁啊! 寻常孩童,即便早慧,也是个倚靠父母闲时玩耍的少年。 陵阳手中端着一盏茶,时间过去这么久,早已经凉了,泛着浅淡涟漪晃动着的几点芽叶泡的完全舒展,失了茶香,变得涩然而平淡,他眉目低敛,乏善可陈的拨了拨。 太过平静反觉异样。 甚至,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划过一抹可怕的念头。 他等的,便是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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