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劳伦斯后,第三团又在训练场磨了半天,直到一个嘴里缺了几颗牙的记官带着两个抱着箱子的仆人来访,第三团才回到营地。
那贵族依劳伦斯的命令来为新兵们办理证件。自从他醉酒后胡言乱语被揍掉了几颗牙以后,他就意识到平民的拳头往往比贵族的硬,因此收敛了许多,没有了那副初到此地时趾高气昂的嘴脸。第三团的新兵们站在帐篷里,一声不吭地围着他观看登记过程。记官在一张张表格前审慎地落笔,用劳伦斯提供的印章图案不停盖戳。不识字的人只能干瞪眼,等着军需官抬起头,念到一个名字,递出一张表格,再掏出一张证件。
“这玩意是啥意思?”劳恩指着证件上的一行字问道。
“‘自由’,那是古兰斯语的花体写法。”马修抢在记官之前答道,“下面几个小字表示当兵的日期和所属军团。有了这玩意,在前线作战时就能向友军证明你的身份,不会有人把你当做逃兵关起来。”
“是的。”记官平淡地补充道:“即使弄丢了证件也无妨,你们可以要求见领主名下的,查看证件的副本。”
劳恩颔首道:“这样挺好,不过那个图案是啥?”
“第三团的徽章,领主阁下亲自设计的。”记官尽可能压抑着语气中的不耐烦,“红蓝底色寓意为忠诚和刚毅,有什么不满?”
“没什么不满,我就是好奇,为啥是颗鸡头?”
“公鸡是勇气的象征。你要有什么意见可以去找领主,别妨碍我工作。”
“别的团都是独角兽或狮鹫,再不济也是狮子老虎…”劳恩嘟囔着拿起证件反复端详。实话说他的确不是很满意。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用那些图案?”
“行了,别吵,我觉得挺好。”马修揪住了满脸怒意的劳恩,小声嘀咕道:“以后咱要是立了功,再求领主换图案也不迟。”
话虽这么说,但鸡头徽章对新兵们的士气打击很大。他们很清楚自己不是当兵的料,而第三团的徽章则毫不客气地对所有人表明了这一点。因为是炮灰,他们领不到军服,只能抱着练习用的钝矛唉声叹气。加入老弱病残组成的第三团就意味着随时可能死去,不过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命,不当兵更没好日子过。
劳恩抱着双臂后退几步,摇摇头离开了帐篷。第三团的营地靠近训练场,一到晚上外面就会变成一座熙熙攘攘的市场。形形色色的小贩和艺人卖力的吆喝,总能吸引不少士兵家属,就连一些贵族也会偶尔光顾此地,买一些烟草和茶叶之类的“奢侈品”。新兵在没完成基础训练前没有夜巡的任务,但无所事事的劳恩就是烦闷的不行,他扛起矛走进市场。几个领完证件的新兵也有样学样,把矛扛在肩头,跟着他一起进了市场。在没有战事时,不执勤的士兵无需时刻保持武装,但劳恩已经习惯走到哪都带着武器了——只有士兵获准在夜晚携带武器上街,这也算是种特权。
市场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那些白天留下的臭脚味已经被傍晚吹来的风给卷走了。劳恩正想着那颗鸡头,眼神就落到了一个卖自酿酒的小摊上。他草草地扫了一眼,看到了十几个脏兮兮的农夫在与酒贩讨价还价。有个身穿锃亮皮衣的贵族生怕这群大老粗弄脏自己的衣服,便挥挥手,让身后的小仆人挤进人群。看样子,他的仆人也是平民,似乎是临时雇佣的。那面黄肌瘦的毛孩操着一口土话,娴熟地替主人杀价。放眼望去,这种十来岁的孩子满大街都是——他们不是在忙着替商贩搬货,就是拎着贵族买来的东西,还有些更瘦小的找不到活,就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卖食物的摊位时说尽好话,讨上一口吃的。如果光看眼前这幅景象,劳恩是万万想不到这是大战前夕。这些人都在努力活下去,没人有空惦记未来的战争。
市场洋溢着友善的氛围,远远胜过西境的任何地方。领主的法令指明了贵族不能像以前那样骑在平民头上作威作福,而另一方面,法令也禁止平民在贵族没犯下任何罪行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打击报复。劳恩能看到法令带来的效果,这里的贵族正竭力把平民当人看,平民也在试着把贵族当正常人看。这样就挺好的,劳恩逛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争吵或斗殴的迹象。因为贵族不愿屈尊做许多事的缘故,不少流浪儿和乞丐也得到了工作,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贵族在民众中的风评。
很简单,别想那么多。劳恩默念着,你得相信劳伦斯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劳伦斯,就是那个广为传颂的正派贵族,服从他的命令就对了。
“长官,我觉得您应该口渴了。”在劳恩发呆时,一个新兵端着两杯啤酒靠了过来。劳恩记得他叫吉尔伯特,是个很会来事儿的棒小伙,据说以前做过木匠学徒。
“领了军饷别乱花。”劳恩说着,从吉尔伯特手中接过酒杯,仰脖一口气把酒干了。这就是杯掺了一半水的啤酒沫,应该贵不到哪去。好在它是凉的,喝起来很解渴,于是心情好转的劳恩瞟了新兵一眼。
“说吧,啥事?”
“也没啥大事…”
“有屁就放。”
“长官,我能提个问题吗?”
劳恩瞪了他一眼,打了个响嗝。
“您是怎么升到军尉的?”
“少动歪脑筋,刻苦训练,老老实实执勤,等你把老兵都熬死了就能升官。”
“我会做木匠活,长官,以前村里谁家要修个栅栏都得找我,可为什么军队里不需要我的…”
“你想知道答案?”
吉尔伯特看着劳恩阴沉的目光,似乎有些退缩。
“是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