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的热气冲击着壶盖子,悠悠汽鸣声绵长而和谐。一室的寂静被打破,但却反衬得更加安宁舒适。 黎疾窝在一床被子里,被热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掀开被子,但入目的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他睡意迷蒙地虚晃了晃,眼前划过白绒的掠影,爪尖轻动。 他先是一愣,后又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法力还不够他维持人身,不然等李善音一进来就会发现她捡来的小狼变成了一个男人。 …… 联想到李善音对妖的厌恶,黎疾哼了哼,从被窝里爬出来。 与蔓草一战消耗了他太多体力,所以他只能变成了幼狼的模样。那时他冲破缠藤幻境,掉落到了杏林仙谷外,巨大的法力消耗让他没办法时时刻刻隐藏自己的气息,导致一直在伺机寻仇的螣蛇追了过来。 他本以为躲了过去,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黎疾找了个不那么闷热的地方躺下,伸出舌头舔舐着自己已经干净了不少的爪子。 唇齿间的苦味彰显出上过药的痕迹。 有人替他处理过伤口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 身穿一身柔美水蓝色衣裙的少女手里抱着一篮子东西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黄狗绕在她裙边捕捉着随风飘拂的裙摆。 “醒了?”少女语气欢欣悦动,满溢着鲜活的生命力,如同窗外日头正盛的阳光,消融了寂寂冰雪。 李善音把怀里的篮子放到桌上,然后拿起麻布垫在手里,将响个不停的水壶提了起来。 一手拿来青花瓷杯,一手熟练地倾倒着滚烫灼热的水壶。 清亮透明的热水冒着阵阵热气,像是一条小瀑布一样飞流进干净的瓷杯里。 黎疾缩成一小团,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 就是他现在说了李善音也听不懂,因为本体形态的妖一般说不出人话,只有化成人形才具备了和人类交流的能力。 只是就算他现在能说话,他也不想说。 因为他不在的这些日子…… 黎疾四处看了看—— 整洁依旧的屋子、满满登登的药篓、桌上笔墨未干的法字画、院子里皮毛溜光水滑的兔子和野鸡以及围在她身边讨她欢心的黄弟…… 他眼睛有些发涩。 这些日子她过得很好。即使这个家里没有了他也无所谓,她仍旧还有很多事可以来填补自己的生活。晨时上山采药,午时与院子里的动物们嬉笑打闹,晚时坐在门槛上看云起云舒…… 也许她根本并不想念他。 可是他却从千里外的地方一刻不停地赶回来,披星戴月,赌上自己的性命。 黎疾把头埋进臂弯里,一刻也不想再看见李善音和黄弟其乐融融的场景,他只觉得刺眼。 黄弟对这个新到来的伙伴态度有些奇怪,既不敢凑近去和它玩耍,也不愿离它远远的,总是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 这让李善音很奇怪,觉得黄弟对小狼的态度倒像是之前对黎疾的那般,又怕又爱。 李善音放下水壶,端着瓷杯子坐到炕上,闲着的那只手伸到被窝里试了试温度,发现有些热了。 再瞧一眼从被窝里跑出去令寻他处而躺的小狼,暗道聪明。 “小狼?”李善音用手指抵着小狼的眉心,然后把水杯递到它嘴边,“渴不渴?” 她看着团成一个毛乎乎的圆球一般的小狼,忍住想要把它抱在怀里揉搓一番的念头,轻声问。 黎疾耳朵抖了抖,但是头还是没抬起来。 李善音见此只能先放下水杯,然后拿过篮子,把里面捣好的草药拿出来。 “既然不渴,那就先上药吧。”她见小狼情绪不高,就先停止了逗弄,洗净了手后剜出黄豆大小的一抹创伤药。 小狼身上伤口数十处,除去已经结痂了的,还有十几处撕裂伤,应该是随它动作而不断开裂,以致难以愈合。不断流出的鲜血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干涸,将附近皮毛都黏在一处,分离毛发和血肉时稍不小心就要再次撕开伤口。 因此李善音只敢用温水先清洗了小狼身上的灰尘,至于那些和血肉结痂在一起的,她还没来得及处理。 柔韧的毛发同暗红色的伤口纠缠在一起,叫人无从下手。 李善音只得先将手上的创伤药均匀地涂抹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防止伤口感染化脓。 小狼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但是李善音很

清楚它根本不可能在上药的时候睡着,因为这创伤药的弊端就是和伤口接触时会有剧烈的痛感。 她指尖所到之处,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颤栗,以及微弱而难以察觉的痛吟。 为何要故作坚强呢? 李善音想着,一时走了神,手指用力了些,没想到刚好按上小狼腹部的一处伤口,霎时湿意就染红了她指间。 “啊!”李善音轻呼。 下一秒小狼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然后毫不犹豫地咬上了她的手指。 李善音心里一惊,马上就要抽离。 可是这小狼跟和她赌上气了似的,她越用力,它就越不松口,隐隐有几分生气了的意味。 李善音也冷静下来,见自己手指还安然地连接在手掌上,知晓小狼拿捏着分寸,便放下心来不再用力。任凭小狼湿暖的口腔包裹住她的手指,灵活的小舌划过她的肌肤,在指间激起一阵痒意。 黎疾见她放弃‘抵抗’,才放轻了力道,但是仍没松口。 肚子上撕裂的痛意还在纠扯着他的神经,他说不清是怨念更多还是不甘更多,只是不想看李善音这么无所谓下去,便张开利齿去咬住她的手指,将伤痛分给她两分。 一点点血锈味弥散进他的舌间,他才慢慢松开嘴,只是视线一直都放在李善音的脸上,想看她会不会因此生气,会不会就此把他从家里扔出去。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黎疾赌气地想。 如果她把他扔出去,那他就不用再为她不曾去寻他这件事而伤心了,他就可以继续带着结契的目的跟在她身边伺机而动,继续做一个冷血无情的半妖,不必为她的一举一动而纠结,也不必为人类短暂的生命而犹豫。 他本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他干脆自暴自弃地仰起头,颇为‘挑衅’地看向还愣着的李善音。那样子仿佛在说:就是我咬的你!要打要骂随你便。 只是他一双眼睛太过水盈清澈,仿佛倒映在清湖中的弦月。松风送梦,吹起一湖无声涟漪,叫人如溺水亡者,甘愿陷落。 李善音看着手指上的一圈小小牙印,有几处渗出了丝丝血迹,混合着透明的水迹挂在她指间。她想起方才小狼阴郁的表情,脑海里竟不知怎么地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来,顿时觉得这小狼还是有点脾气的。 “嘶,你脾气倒是不小,和某人一样。”李善音依旧笑着,只是嘴角弧度有些僵硬。 某人……还会回到她身边吗? 李善音脑海里想着,但是面上不做任何变化,只是转过身去,暂时把脸转到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手里在篮子里掏来掏去。 “好了,现在就把你的伤口给你好好清理一下。” 再转身,她已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她方才的失神。 黎疾眨眨眼,看着李善音手里举着的那把泛着银光的小剪刀不语。 她没把他扔出去。 黎疾头趴了回去,一副‘悉听君便’的摆烂模样。 李善音觉得好笑,就故意拿剪刀到它的肚子上比划,像是杀猪的屠户在挑选着好下手的位置。 黎疾:…… 他干脆再次把头埋进臂弯里,眼不见心为净,不去看她动作了。 李善音轻笑几声,玩够了就静下神来,仔仔细细地剥开黏在一起的毛发,好用剪子剪掉,以防污染了正在愈合的血肉伤口。 剪刀锋利无情,轻一分怕剪不断反倒徒增疼痛,重一分又怕刺破皮肉鲜血横流。 因此李善音动作愈发小心。 但是干涸的鲜血已经把伤口和皮毛都黏在了一起,轻轻一扯就会牵动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处,叫人无从下手。 黎疾感受到李善音的进退两难,便抬起头。 明媚日光穿透用明纸糊过的窗子,留下温暖和明晰的亮光,笼罩在少女周身,恰似围绕了一层梦幻光辉的神女。 只是神女此刻愁眉不展。 黎疾想都没想就挣脱开李善音的双手,毫不犹豫地低头用嘴撕咬开粘连在一起的血肉毛发。 李善音眉心一跳,“你做什么?”她用手捏起小狼的下巴,强迫它的嘴巴离开身上的伤口,粘稠的鲜血已经糊满它的脸颊。 李善音双眼一黑,“咬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自己也不放过?”她语气有些责怪,手上微微用了力。 而小狼咬过的那一块伤口再次撕裂,黏腻的血液顺流而出,重新打湿了周边的毛发。 李善音连忙趁着结上的伤疤与皮毛同血肉分开,拿了剪子直接把这一绺

鲜红的狼毛给剪了去。 确实是有效的方法。 李善音无言地捏着那缕已经变硬的狼毛,看向连声都没再出过的小狼。 它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才是最简单的方法。 只是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利齿咬断,鲜血如注又有多少疼痛…… 它看起来并不在乎。 也许从它敢只身朝比它大了不知几倍的螣蛇扑去时,李善音就该看出来这小狼骨子里的坚韧桀骜。 “好了。”李善音声音有些嘶哑,伸出手按住它的头颅,绝不许它再做出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来。 她用手指沾了瓷杯里温热着的水,一点点去揉搓结痂处凝在一起的狼毛,不知厌烦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最后再使剪刀轻轻剪去。 中间好几次,小狼失了耐性,想要重复先前的方式,都被李善音皮笑肉不笑地用力按了回去,小狼见她实在坚持,最后只能由她去了,谁让它现在只是一只比黄弟大不了多少的狼崽子。 黎疾无奈地磨了磨牙齿,李善音听见了就以为他是饿了,开口道:“等处理完伤口我们就吃饭。”说着,她又处理好一处。 “对了,”李善音收起剪刀,准备打盆水来给小狼清洗,临出门她忽又问道: “你——有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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