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夫被气得不怒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移动他宽大的身体去拾地上的包袱,一把将它扔到李善音前面。 地上的老头见了忙连跑带爬地过去把包袱抱在怀里。 李善音实在看不过去这寒冬腊月的天里,老人还匍匐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便先将他扶起来,然后对他轻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诓骗我说这些草根是治疗风寒的妙药,把它们混在三七里面按照三七的价格卖给我,要不是我有一双火眼金睛,还真就被他骗了去。”安大夫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飞溅。 李善音皱眉后退了退,防止他的唾沫沾到她身上。心道怎么这群人一着急都爱吐口水,好不卫生。 不过嫌弃是嫌弃,话还得继续说。 她从包袱里随意捻出几根‘草根’来,举到面前,“这可不仅是治疗风寒的灵药,它还具有疏风清热、利湿排毒的功效,放入治疗风寒的普通药方中便事半功倍。而你这个庸医,”李善音故意咬重‘庸医’两个字,果然见安大夫立马气得头顶冒烟。她达成了目的微微一笑,继续道:“却把此等灵药当成草根,真是有眼无珠。” “我有眼无珠?!”安大夫不可置信地反问,整个人都跟气傻了似的,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直到阿大赶紧跑过去替他顺了顺气才缓过来,沉着一张横肉乱飞的脸道:“你这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竟敢说这种鬼话,难道是和这老头勾结了来讹我的钱!” “诶呦你说这善音娘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东西干巴巴乱糟糟一大块,怎么看怎么像是草根啊。” “但是她可是给徐家看病的大夫,应该……” “啧,她肯定是靠了徐茵公子的面子才能出入徐府,不然凭她的阅历能把堂老大夫比过去?” “就是,我瞧她很得徐公子的喜欢呢。” …… 安大夫听了这些议论,喜色跃上眉梢,他胖得跟个香肠似的手指捏上一撇八字胡。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他和堂大夫把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一传,剩下的光靠旁人脑补就够了。 谁料李善音听到这些闲话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沉静,在金色的暖光下倒有几分圣洁。 人群里有人看出了神。 “安大夫,”李善音声音清亮,她嘴角蕴出一抹醉人的笑意,让人完全摸不清意思,“既然你如此固执己见……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哦,什么赌?”安大夫被勾起兴趣,心里九曲回肠地算计了起来,暗道这黄毛丫头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闯进来。 “一月为期限,凡是秋水镇染了风寒的人都可以来你我的药坊免费开药,你用你的药材,而我——”李善音手一抬,将‘草根’举过头顶,给众人去看,“就用这天青地白入药。届时是我诓骗于你,还是你有眼无珠,百姓们自有一番定论。” 灰绿色的干扑扑的‘草根’在冬日的阳光下愈发平平无奇。 众人不解地议论开来,无非是不懂李善音在做什么亏本买卖。赔本开药也就算了,还和老滑头安大夫打起赌来,真是羊入虎口。 “好!”安大夫一口应下,“那赌注是什么?”他眯起的眼睛迸发出精光。 “若是我的药更有效,那我就要你在安世药坊的门口立上一块牌子,上面就写:善缘药坊治病有奇效,凡世间难治之症皆可一试。而若你的药更有效,我就关了我的善缘药坊。” “啊!!!” 人群‘哗’地一声,没想到李善音会把赌注做得这样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好不容易攒钱开了家药坊,眼看着就要被她赌没了。 有好心人不忍,便出言劝道:“圣人娘子,慎言啊……” “就这么定了!”安大夫连忙一锤定音,打断了那人的话,生怕李善音被人说得反了悔。然后大手一挥,把人群就都赶散了去,只怕过不了多久这赌约就会飞一般地散布出去。 “小姑娘……”老人愣愣地看着这场闹剧的结束,脸上悔恨不已,“我就不该来卖这东西,白白害了你。”他羞愧地用一双粗糙黝黑的手捂住苍老的脸颊。 “没有。”李善音善解人意地拉着老人到了善缘药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跟进屋的黎疾不爱在人前说话,因此只去低头看那堆杂乱的天青地白。 “这药正是我需要的,我出五两银子买了。” “啊……”老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震动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碰洒了一杯茶水,无措地道:“哪值得这么多钱……”他一辈子靠上山采药为生,连混个温饱都困难,五两银子,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那还有这种别人不识得的草药吗?
” 老人还没消化完一笔巨款的震惊,另一个好消息就又降临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温柔的少女,不禁濡湿了眼眶,暂钉截铁道:“有!” 只是别人不认识,都管这些叫草根,别说买去入药了,就连白送给人家都没人要,白白浪费了这些好东西。 “等你归了家便都搜罗了来,我这里照单全收。”李善音重新倒了杯茶水递给老人。 这回老人没再弄撒,热乎乎的茶杯端在手间,他心里也暖洋洋的。 “好!”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啪啪啪’ 正当李善音准备再仔细询问时,门口忽地响起一阵掌声,李善音目光闻声而动,一旁的黎疾也看过去。 来人身穿青色绸缎锦袍,发带玉冠,柔声道:“我方才就在人群里看你跟人打赌,如今一想,真是绝妙。” 徐茵走进来,目光柔柔落在李善音身上。 “原来李疾兄弟也在。”他虚虚一笑。 黎疾面无表情,更没有开口回应他的意思。 难道那小贩的糖葫芦上被施了什么召唤术吗?每回吃完都能遇到这个人。 黎疾暗道晦气,发誓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李善音客气地站起身回应道:“不过是雕虫小技。” “哪里。”徐茵似乎很欣赏李善音,眼神里带了赞许,“安大夫仗着在秋水镇的资历老,就故意叫人到你门前哄骗走那些来找你开药的人。而如今有了这个赌约,他便巴不得有人天天来你这开药,一来是看你根基浅,免费开药必定会让你大伤元气。二来是他对不相信你的医术,越多人来找你看病,就有越多人帮他证明这些天青地白的无用。到时他的赌约自然就赢了。” 可这样李善音的药坊也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顾客光临,一举破解了当前的困境。只要李善音不是虚张声势的草包,此赌必赢。 徐茵很是相信李善音的医术。 “虽然我不认识这天青地白,”他继续道:“但是我相信你。”他朝李善音看去。 二人视线恰好相遇,还是李善音先移开。 “安大夫得寸进尺,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李善音淡淡道。 虽说此计她占了上风,但是免费开风寒药仍旧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还得想办法多赚些钱才是。此前卖焕颜霜的钱都被她拿来购置房产和家具药材了,而秋水镇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大一块,散客的购买力毕竟有限,她的焕颜霜要想挣更多的钱,还得找到大主顾才行。 因此她转移了话题,“徐公子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闻言,徐茵的脸色微沉,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话。 屋子里的老人很有眼色地辞别了李善音,回家整理草药去了。 但是黎疾不打算避开,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一只手撑起下巴,既不去看李善音,也不去看徐茵,只是百无聊赖地去揪毛领上长短不一的兔毛。 李善音:…… “今日小妹似乎有些奇怪。”徐茵的话把李善音从沉默里拉了出来,“这是她每夜坐在镜前写的东西。” 徐茵从袖口掏出一张折得严严实实的纸来交给李善音。 “还请姑娘明天得了空,前去给我小妹看看。”徐茵皱起眉头,“过不了多久,燕王的妹妹就要来秋水镇游玩,怕是要提前见一见阿囡。” 他隐晦的提起。 李善音也马上明白了他的顾虑。 徐家是铁了心要把攀上燕王这个高枝的,好不容易有了徐媛这个突破口,他们可不想在重要关头上出岔子。 “好。” 这本就也是李善音的职责所在。 徐茵闻言放下心来,笑了笑。 “对了,今年春天你就要远赴京城参加会试了吧。”李善音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年春天的事情了。 要不徐家怎么会这么着急徐媛的事情。毕竟被寄予众望的儿子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他们必须为儿子提前铺好路。 “是啊,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届时苏弟也会同我前去。”徐茵提起身体大好的苏皓问来。 本来苏皓问是不准备参加这次会试的,可谁能想到自从他娶亲之后身体便好转了许多,他本人又博学好问,苏家就松了口,让他就与徐茵一同进京,也好有个照应。 “那要提前恭喜你了。”李善音想起百姓对他的评价,真觉得面前站了位探花郎。 徐茵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局势,即便是中了也……唉,罢了,我还
要回去温,就先告辞了。” “慢走。”李善音若有所思地把徐茵送到了门口。 望着徐茵远去的背影,李善音思索着他方才的话入了神。 但背后的黎疾看去却只觉得李善音是在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因此语气不甚美妙地叫了声: “姐姐还在看吗?” 他语气有些无辜的失落。 “啊?”李善音闻言回过头。 只见本毛茸茸的兔毛毛领终于又被‘辣手摧花’,光秃了一片。 唉。 李善音叹了口气走过去。 “没有,我是在想他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倒是令少年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李善音接着道:“都不知道明天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谁,考中了进士也未必能当官发达。他自然要忧虑。” 她说着,拿出徐茵递给她的纸。 晕染开的墨迹透过纸张,背面黑糊糊的一片。 而正面是反复重复的一句话: 谁偷走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