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余显宗的宅邸,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入。 驾车的车夫长相寻常,但在习武之人眼里,他掌控缰绳的动作,马车颠簸下仍旧平稳的坐姿,已然显露出几分真功夫。 他们此行没有提前下拜帖,属于不请自来。但是余府的下人们像是认得这辆马车般,从后门守卫到路过的侍从婢女,见到这辆马车无不垂头避让,不敢多看一眼。 马车轻车熟路地停在了一处小院中。 余府管事听了消息后让下人去给老爷少爷报信,自己则匆忙赶来迎接贵人。 他擦了擦额头上因为跑得太急而冒出来的汗水。 “贵……贵人,您来了!” 车厢内无人应话。 余府管事堆起了笑脸,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小的已经让人去通知老爷少爷了,请贵人先行下马随小的去老爷的房中休息?” 车厢内有了些窸窣声。 车帘被掀开,一名带着帷帽的男子探出了半个身子。 车夫默默地看了余府管事一眼,意有所指。 余府管事拍了下脑袋,“瞧小的这记性!”说完,他满脸讨好地趴跪在马车旁,“贵人请,贵人请!” 带着帷帽的男子这才从车厢内走了出来,结结实实地踩在余府管事的背上,缓缓步下马车来到地面。 余府管事咬着牙忍受着背上传来的痛楚。心中暗暗想到:贵人已经许久没有折腾他扮演脚凳了,老爷少爷必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贵人生气了!情况不妙啊…… “还不带路?”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已经跳下马车的车夫。 余府管事连忙爬起身子,刚刚被踩的部位气血还没活络过来,现在他这么大的动作一个没注意闪到了背,阵阵生疼。 “啊!嘶……”他忍着后背的疼痛,仍旧恭敬地弯下腰,姿势别捏地在前方带路,“请、请贵人,嘶……跟小的来……” 带帷帽的男子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中秋佳节,东桑朝堂休沐三日,余显宗难得睡个懒觉,此时仍在持续了一夜的美梦当中。 梦中,他从西丹迎回了自己的侄儿司马夜明,并扶立他为新皇。 他那侄儿感念他们余家所作的一切,直接给他封了个异姓王,且余家世代皆可袭承王位。 “老爷!老爷!” 下人急迫地在门外唤着。 余显宗吧咂着嘴,憨笑出声,“嘿嘿嘿嘿嘿……” “老爷!您快醒醒!贵人他已经到府上了!” 这一声终于把余显宗唤醒。 他迷蒙地坐起身子,嘟囔道:“贵人……?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 又想起那人亲自找来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余显宗顿时睡意全无。 “快!进来服侍我更衣!” 余府管事从婢女那接过一盏刚沏好的茶,忍着背上的疼痛颤着手递到帷帽男子面前。 “贵……贵人请用茶。” 帷帽男子看都没看一眼,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车夫在旁边厉声问道:“你家老爷怎么还没到?” 这一声吓得余府管事一个激灵,手中的茶盏也洒了部分出来,滚烫的茶水痛得他险些脱手。 可他面前坐着的可是余府的贵人,他抑着身体的本能压下端着茶盏的手。 刚刚奉茶的婢女很有眼力劲儿地上前从余府管事手中接过茶盏,对贵人行下一礼后退出屋外,全程低着头。 余府管事这才抱起被烫得发红的手作揖,咬着牙强颜欢笑道:“请贵人稍等,小的再让人去催催。”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余显宗一个箭步进入屋内,看也没看余府管事一眼,直接冲着他摆手赶人,“你先出去。” 余府管事见老爷终于来了,心中松了口气,恭顺道:“是。” 帷帽男子抬眼看向车夫。 车夫抱起拳,“属下去外面候着。”说完,他闪身出了屋,顺便带上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余显宗的这一发问有些急,隐隐带着质问。 “呵……”帷帽男子冷笑了一声。 余显宗更加莫名其妙,“诶,不是?你这看着倒像是来找我讨说法来的了?” 帷帽男子转过脸来冷冷地瞥向余显宗,“昨晚都城中发生的事情,你不知情?” 余显宗一脸懵,“什么事?”昨天不是中秋节吗,都城中能有什么事? <
> “呵……”帷帽男子再次冷笑一声。 房门外又一次传来脚步声。 “父亲,孩儿听说贵人来府上了。” 是余盛。 余显宗看了帷帽男子一眼,正想把儿子赶回去别让他添乱,那人却先发话了。 “既然你不知情,那就得问问你这好儿子了。” “什么意思?”余显宗满脸疑惑,转头朝门的方向说道:“你进来吧。” 余盛推门而入,待关好门,他径直来到帷帽男子面前,重重跪下。 余显宗见儿子这举动,暗暗心惊。看来真是他的儿子闯了什么祸事,居然惹得贵人如此动怒! “贵人,昨夜之事父亲全然不知情,是我假借他的名义动用了贵人那边的人手。” 余显宗闻言彻底急了,怒问道:“逆子!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 帷帽男子静静看着眼前吵闹的两父子,暗暗在心中斟酌。 余盛倔强地拱起手,“姑母前阵子从宫中传来消息,您不是让我借助贵人的人手去查两位公主的下落吗?” “他们查到了两位公主都在城郊的春昭园,更是查到她们会在中秋的晚上回到都城中逛夜市……” 余显宗瞪大了双眼,“所以你……?” 余盛抬起脸迎上父亲的视线,“我请求贵人的人手帮我掳了她们二人。” 余显宗气得指着他破口大骂,“糊涂!真是糊涂啊!” “父亲,先不说掳来司马绯折磨一番可以替姑母和黛儿出一口恶气……司马葶是嫡公主!她难得出一次宫,趁此机会掳了她对我们的大业可能会有极大的帮助!” 余盛转头看向帷帽男子,恭敬地拱起手,“哪怕贵人最后判断现在将司马葶留在手上没有用处,至少这个节骨眼上可以让贵人从明面救下东桑唯一的嫡公主。如此,岂不是能够加深圣上对贵人的信任?” 余显宗甩了甩袖子,从鼻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结果呢?” 既然贵人能一大清早亲自找来余府要说法,那定是结果不如人意了。 余盛:“……” “我在都城的秘密据点被人连夜端了。”帷帽男子终于开口。 余盛惊惶地看了一眼帷帽男子,随即颤着手垂下头。 余显宗听闻这话也顾不得责问儿子了,几步走到贵人跟前,连连发问,“可是圣上那边动的手?你的人没被抓走吧?假若被抓走了……他们会不会供出些什么?” 帷帽男子没答,只是转头看向余盛,“你起来吧。” 余盛愣愣地起身:这就完了?不怪他了? 帷帽男子云淡风轻道:“昨夜虽然折了不少人手,但是也有意外收获。我寻了多年的一群老熟人出现了……” 余显宗:“贵人的意思是?”就这么轻易放过盛儿了? 帷帽男子站起身子,“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你们昨夜还动了贾府的公子。” “如若贾府因此有什么变数……”他睨向余盛,“就把你这好儿子给交出去吧。” 余盛猛然抬起头。 “大人!”余显宗下意识抬起手去拦正欲向门口走动的帷帽男子,“此事或许还有别的法子……比如派人去把贾府的人给……给……”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余盛也在一旁点头,期待地望着这边。 帷帽男子眼风冷冷扫过父子俩,“贾府现在有几波势力盯着,动不得了。”除了司马弘泷的人之外,谢十三的人估计也在盯着,另外还有他那些多年不见的老熟人…… 说完,帷帽男子径直抬起步子,“我大约这几日便会离开都城,看好你的好儿子,让他在府内乖乖等着承担该有的后果。否则,别怪我亲自动手。” 余显宗木讷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再吭声。 余盛向来自负,哪里受到过这种轻视,跪在地上爬来父亲的身边,“爹,贵人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放弃我了吗?” 余显宗咬紧了唇,死死盯着那扇已经被关上的门。 “爹?您说话呀……”余盛的心中已经完全慌了。 余显宗半蹲下来扶住儿子的双臂,“盛儿,你听爹说。我们的大业最后必定要倚仗贵人,你这次必须顺了他的意思做出牺牲。” 余盛满脸不可置信,“爹?” “放心,你是爹的独子,我定会保住你的性命,你只需忍辱负重一段时间,等将来……将来夜明回来了,爹定风风光光地接你回来!” …… <
> 春昭园,已近正午。 谢淼端坐在观景阁的茶塌上看。 今日气候正好,层云遮住了盛阳,没有刺眼的阳光,只有偶尔从栏杆外拂进来的清风。 楼梯口传来了动静。 谢淼不受影响,又翻了一页手中的本。 司马绯察觉到阁楼中已经有了人,扶住栏杆顿住了步子。 她探了探脑袋。 公子着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一头乌发被冠以一条素色发带,无甚华饰,却贵气逼人。 公子垂着浓长的眼睫,专注于本上的内容,白净的面容如一枚暖玉,无声牵引着旁人的目光。 微风拂过,发带在他身后轻轻飘扬,似是挠在了人的心尖上。 司马绯怔住了…… 心跳怎么快了些? 她以前,便是如此食色性也的人吗? 司马绯甩了甩微微泛红的脸,强装镇定地步上楼梯。 谢淼几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想起了司马葶不久前的话——“表哥,我晚些时候会约四妹妹去观景阁看,到时候我不会去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他目光仍旧停留在本上,只是捏着页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司马绯都走到他面前了,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顾自在对面的茶塌上坐下。 她将上半身趴伏在几案上,下巴压着交叠的双手,抬起脸,轻飘飘道:“你和三皇姐提前串通好了诓我过来。” 谢淼终于不再盯着本,视线一抬,轻易对上了她那双带着戏谑的桃花眼。 心中蓦然漏了一拍。 恍惚间,他想起曾几何时,自己就有过这个疑问——她用自己的身子戏谑地勾起眸子看他,会是什么样子? 今日总算见到了…… 谢淼再次垂下眼睫。 “怎么?被我识破了?”这般调笑慵懒的调子,加之她的音色天生软糯,这一声听着分外引人遐想。 谢淼抿了抿唇,没答话。 司马绯微眯起双眼,笃定道:“我和你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