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川人以嫁女为耻。
张三爷这话骂得恶毒,没想到刘六爷回得更加恶毒。
张三爷感觉到莫大的耻辱,随手操起扁担要下死手,突然被旁边的陈济堂一推,张三爷一扁担砸空。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张三爷耳门子发聩,怒目回头张望,街上冒气一股子青烟,还有刺鼻的火药味。
这是有人放硬火呀?
陈济堂又一把推开张三爷道:“望什么望,快跑,杨铁山来了,巡防营出动了,见好就收,快走快走!”
张三爷又一回头,半空升起那一股青烟仍旧未散,周乾干举着手统在那儿破口大骂,杨铁山的脑瓜子也在人圈外晃动,巡防营的兵勇也黑压压碾了过来。
张三爷丢了扁担,慌忙往后跑了两步,又不忘回头威胁刘有地道:“亏你龟儿子还是永和的爷!你当你是一般的走卒吗?刘三爷怎么让你这泡狗粪做巡风?你娃要敢买姓赵的一粒米,老子要你婆娘明天就守寡!你给老子等着!”
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流氓头子、街头混混一哄而散,瞬间消失在街两边的巷道里。
刘有地爬起来,满脸挂花,鼻子也歪了,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一般。来回寻张三爷,哪里还有张三爷的影子。
入眼只见巡防营的兵和那帮捕快灰头土脸,怎么看也看不出往日的神威了。
再看看周遭地上,躺下好多个,都在那儿哎哟哎哟直叫唤。
刘有地待要寻找自己的箩筐扁担,转了几圈没看见,也不知被人踢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望望走过来的杨铁山和周乾干,刘有地一边擦拭脸上的血一边替自己找场子下台:“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赵家的米不是给人买的吗?为什么别人买得我就买不得?”
旁边挨打的也相继叫开了:“周大人,没法活了呀,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周大人,家里断炊了,老妈老汉都快饿死了,这是不孝啊……”
“周大人,就任由他们恶下去吗?”
……
周乾干两只眼睛瞪着,两只眼珠子横着,不瞪任何人、也不横任何人,但又像瞪着所有人、横着所有人,昧着良心吼道:“都给我闭嘴!一帮子瞎了眼的傻逼,眼睛长到狗头上去了?活该你们造怼孽!再了不得的天理和王法能帮你们填你们自己挖的坑吗?嗯?这是你们自己挖的坑!”
杨铁山哭笑不得,这还是维护一方的巡防营统领吗?粗话张口就来,也不知道是对谁不满,就这德行,谁堪与之为伍?
周乾干怒气不减,依旧对着众人呵斥:“平时对抗官府的威风哪儿去了?怎么的?搞卯起(对立)了?知道饿了?知道有求于我了?揍你们的不是你们的当家大爷吗?你们开香堂拜关公的时候怎么说的?怎么不见担当和关照了?你们不是与子同袍的吗?仙人板板,简直是莫名其妙!”
杨铁山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看满大街的人都哑巴了,受了伤的,再没脸哼哼,没挨着打的都睁眼死盯着一个地儿,谁都不敢喊冤诉苦了,他才板起面孔望着巡防营的兵和那一帮捕快们,仿佛在质问,你们是巡防营的兵吗?手里的刀都是干什么吃的?切菜打豆腐的吗?
周乾干看他那神色,抽了抽嘴角,收了短统,拔出腰刀冲捕快和巡防营的兵勇吼道:“看什么看?捉拿永和张三爷!陈家五虎!捉拿何老幺!”
完了特地拿眼瞥了杨铁山一眼,不阴不阳补充道:“梁霸王和宋拐子是你杨家的人,自己去收拾!”
杨铁山剜他一眼,回敬道:“周大人,我拔你家蒜苗了还是割你家韭菜了?鸡司晨,犬守夜,三岁娃娃都知道,你没听说过吗?”
周乾干被他这一闷棍敲得哑口无言,哑了片刻反问道:“谁是鸡谁是犬?起来早了没漱口吗?!”
杨铁山呵呵一笑,赶紧承认道:“不好意思,确实没来得及漱口,脸都还没洗呢!周大人,巡防营几百兵勇、捕快房的差人包括县大堂站班的衙役都等着你呢!要捉贼,赶紧的,一个都别让他走脱!”
说完不给他回嘴的机会,复又对满大街的人喊道:“该干啥的干啥,该买粮的重新排队!掌柜的,接着卖!”
周乾干还想撕逼,没想到赵家粮店的掌柜把算盘一砸,接过去道:“对不起杨大人,本店不卖了!大少爷来了、老太爷来了我也不卖了!”
杨铁山愕然,陪上笑脸道:“这是为哪桩?”
掌柜的黑着脸道:“做善事做得仇深孽重,再做下去便宜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有意思吗?木娃子,关门盘仓!”
伙计们噼里啪啦,关门的关门、打窗板的打窗板,霎时间给满大街的人亮出一堵木板墙。
杨铁山微微一笑回头,神情淡漠,又看向周乾干。
周乾干捡到一个宝似的嘿嘿一阵乐,冲兵勇捕快一挥刀就坡下驴,吆喝一声道:“走啦!捉住张三爷宋拐子,丰乐场杨家巷一人一碗羊杂碎,老子请客办招待!”
杨铁山又一笑了之,看他走远,嘴里骂道:“犬就是犬,人面前狂犬吠日,鬼面前一本正经吃黑钱,窝捕头!(窝脏官差)”
粮店关了门,当差的狗咬狗,所有买粮的走卒都失望之极,不得不散开,都为这大旱的年月诅咒,也为全家的命运嗟叹,却没有任何一个有离开的意思,全都站在街边望着赵家粮店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