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儿又呛进去一口水,却被他紧紧按住后脑,终是顺着他将这口气咽了下去。随即他一拉我的胳膊,双腿一蹬,破浪向水面游去。
“噗……”
我的头一冲出水面,便疯狂深吸了一大口气。久久窒息的肺部却仿佛还没准备好再次运转,我这一口气吸进去,整个胸口又剧痛起来,开始不停咳嗽呛水。
一条有力的臂膀将我托起,让我能浮在水面上尽情呼吸。我挣扎着扭头去看,却见平夕照的脸近在咫尺,正紧盯着我。
他的黑发尽数湿透了,黏在白玉般的面孔上,一双瞳孔却亮得吓人,漆黑深处仿佛烧起了一把烈火。极度的焦虑刚刚从他脸上消散,恼怒取而代之。他近乎是凌厉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一手扶我,一手拉着昏过去的陆石青,往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我趴在地上犹自不停地咳嗽,回想起方才近乎溺水的经历不禁后怕起来,连四肢都有些酸软。
而平夕照并未看我,他将陆石青放平,合起双臂狠狠一肘击向陆石青的胸口。却见陆石青整个人一抽搐,“哇”地一声吐出口水,也如我般连声呛咳起来。
平夕照依旧一言不发,他从腰间摸出根绳子将陆石青五花大绑捆了,拉起来便要走。我赶紧翻身爬起,踉跄追上两步:“平——咳咳——平师兄!”
他脚步一顿,回头来看我。此时连方才的恼怒都从他的脸上褪去,他的表情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定,纵然浑身湿透也并未让他有多么狼狈。
然而我却知道,他现在,十分的不悦。
方才在水下他狠狠撞上我嘴唇的触感仿佛还能感觉得到,我一时有些混乱,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稀里糊涂地抹了把脸,我脱口而出问道:“……你生气了?”
他无言,皱眉看着我,似乎被我这句直截了当的话问住了。
我猜他可能是怪我鲁莽,便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讨好似得露出个笑容:“幸亏你来得及时,左右陆石青也没逃脱,我也无事,真是皆大欢喜。”
他盯着我,半晌,缓缓地道:“那若是我今日没及时赶到呢?”
我一塞。但又觉得他这话问得好没来由,关键是我们现在都平安无事,提这个“若是”又有什么意义?从前我闯了祸后,二师兄也总爱问我这种话。我心知他们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要我答这个问题,只是要我认错而已,当即乖乖低头道:“我错了师兄,今日是我鲁莽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末了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放心让你去危险的地方,是信任你能够审时度势,保护好自己。但谁知你竟然一味地冲动行事,若真的酿成大祸,让我一会儿怎么给你的师兄交代?我方才还在他的面前保证会保护好你,现在想起来,真是无颜见他。”
我有些羞惭,没想到我这一脑热还差点连累了他,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一会儿我会和他解释……或者咱们都别向他提起,他就不会知道了。”
他失笑,抬手轻拍了下我的额头:“你可真是讨命的,也难怪你师兄要眼珠不错地盯着你……罢了,快回去吧。”
我们二人带着陆石青,展开轻功向临江阁而去。索性我们上岸的地方距离临江阁并不远,小半柱香的时刻便一看到了不远处滚滚而起的浓烟——那应该是火势正烈的掌门院落。
应是被突然而起的大火所惊动,临江阁门口已围满了唐门和燕门的弟子,还有不少百姓挤在街道两侧,一片议论纷纷。
我与平夕照不欲引人注目,翻墙而入,抗着陆石青快步进了中庭,果见所有临江阁弟子都已围在了这片小广场上,正人声鼎沸地冲几个在场的唐门弟子嚷嚷着,非要讨一个说法。
“唐门人了不起吗!凭什么招呼不打就跑到我们门派里撒野?”
“还有没有王法规矩了!”
“踢馆呢吗?”
“掌门师父呢?掌门怎么还不来!”
此时叫嚣着的大多是不明真相的下、中三院弟子,几个上三院的弟子站在人群前方,似已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张张脸都是惨白着。而站在正中的楼台月更是神色恍惚,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一眼看到了站在人群前的昭哥,叫了她一声快步过去。她一回头看到我,立刻松了口气似迎了上来,低声道:“怎么回事儿?刚刚收到平夕照的传信,让我们赶紧前来支援。结果进来一看,临江阁掌门的房间已烧成了个火球,差点儿没把我们吓死……这是谁?这便是陆石青?”
她一眼扫到被平夕照放在地上的陆石青,一脸惊讶。的确,平日里那威风凛凛的临江阁掌门现在头破血流昏迷不醒,浑身还湿漉漉的,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而围在周遭的临江阁弟子们一看到掌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顿时都吓呆了。本来乱哄哄的中庭竟瞬间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无声得有些诡异。
便在这宁静的胶着之中,忽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我抬眼一看,却见一个人踉跄挤出了人群,先是不可置信地环视了一圈,随即将目光落在了陆石青的身上,蓦得发出了一声悲痛的长嚎。
竟是江靛。
却见他几乎是飞扑到陆石青的身边,惊声哀叫着:“师父!师父!怎么、怎么会——”
他的痛呼像是叫醒了周围默然的人群,众人顿时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对啊,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突然……”“是不是——”
“是你!”江靛猛地直起身,一指楼台月,还泛红带泪的眼眶里露出近乎仇恨的目光,“你!是你害了师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早知道——”他说着,扑上前去就要动手。
楼台月默然静立,思绪像是已经神游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忙一步上前,皱眉拦住他:“且慢!陆掌门之事,事出有因。”
我转身,对周遭弟子正色道:“诸位,我乃唐门弟子长孝娴,受贵派一位弟子的委托,前来调查临江阁多名弟子无故身死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查明,贵派掌门陆石青长期使用禁药残害弟子,还秘密囚禁并谋害了很多人。现在陆石青已经伏法,近期燕唐两门的掌事便会来到此地,对此事进行进一步彻查。诸位如果有什么线索或者不白之冤,都请告知我们。”
这一席话,顿时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不知内情的中、下三院弟子们都一脸茫然,仿佛我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一般;而混杂在人群中的上三院弟子,则都是脸色剧变,有的惨白、有的不可置信、有的狂喜、有的茫然……
众生百态,粉墨登场。
而江靛的脸色也是蓦然乍变,他近乎慌乱地瞪视着我,片刻后咬牙怒道:“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吗,便在这里放屁!你是官府还是皇上啊,谁给你的权利来调查我们门派内部的事情!”
我一怒,正想出言反驳,忽觉胸口剧烈一痛,忍不住弯下腰去。此时旁边的平夕照忽然上前一步,目视江靛冷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中自然有数。此事我们自会给大家交代,但此时此地不合时宜,有话改日再说。”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便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江靛本还想出口反驳,但当对上他的双眼时却又再说不出话来,只好怒目而视。
平夕照不再看他,伸手揽住我往外走去,人群众人不敢阻拦,纷纷避让。我忙拉住他的衣袖,急道:“这儿的事怎么办呢,那些弟子——陆石青——楼台月——”
平夕照低头轻声安慰道:“上三院弟子与陆石青同心的不多,其他弟子又没有大主张,这里乱不起来。而且这里闹得声响那么大,外面必定已经听到了,自有——”
话还未说完,便听一串急切脚步声传来。我一抬眼,却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急切奔来,正是二师兄。只见他一边奔来一边怒吼道:“长孝娴——”
我一个激灵,他人还没到那挟杂的怒火已经迎面扑来了。我可无心抵抗他,当下双眼一合、往后一靠,自然而然地靠到了平夕照的怀里。
然而他怀中有一股熟悉而令人平静的袖中香,我本是装晕,当那股香味飘入鼻端之时却忽觉一股难以抵抗的困意和疲惫袭来,顿时坠入了沉沉的黑色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