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极静,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当下来不及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冲过去撞开了门:“二师兄!”
屋里的人猛地回过头,一把将褪下的衣服拉起来盖住了自己,但他动作再快也还是被我看见了。我呆呆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二师兄整张脸都是黑的,冲我怒喝一声,“像什么话!门也不敲,出去!”
我抿着嘴,走过去拽着他的衣服往下拉。他不松手,皱着眉头看我还想呵斥,但看我那副如遭雷劈的表情,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他的身体白皙精壮,此时却有一道极为狰狞的巨大伤口如恶龙猛兽一般将他的后背到腹前狠狠撕咬开来。伤口的形状极为奇怪,不是刀枪剑戟任何我所熟悉的武器所致,巨大的裂缝周围还攀附着极小的刺状裂口。这伤绝对不过五天,此时还有些血肉模糊,他刚才褪下衣服想必是在换药。
我鼻头很酸,手指顺着那伤疤从后背缓缓摸下去。他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不知是疼还是冷,回头捉住了我的手,不悦道:“女孩子,像什么话。”
我长吸了口气,颤声道:“怎么回事儿……”
他颦眉不说话。我大恼,“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公子酉,想必他是知道的!”
“胡闹!”他黑着脸骂我,“坐下!”看我一脸倔强,终还是软了语气,“过来。”
我走过去,要拿他手中药膏。他不愿意,被我一把夺了过去,手挖起一大坨往他的背上涂去。他的背开始有些僵硬,后来还是渐渐放松下来,我隐约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
两人一时间都无话。西侧的窗子开着,暖意的小风吹进来时,飘进院子里梧桐叶的味道,干涩的叶子气息。这个屋子明明平日里都没人住,但此刻竟奇妙的充斥着他的气息,让我想起黔南后山林子边的那个小竹楼一般。
“所以……是谁?”我还是低声问他。
他闭目半晌,叹息道:“还能是谁。”
我心头大震,惊怒道:“唐关城明明告诉我他已派了唐门弟子保护你,还说燕门人并没有穷追不舍。为什么你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燕门有个人颇为厉害,我……算了,提这干什么。你和关城他们走水路,可还顺畅?有没有遇上危险?”
我犹豫了下,还是不愿隐瞒他,一五一十将唐门仆役叛变、黑衣人来袭、公子酉及时赶到的经过说了一遍。二师兄越听越面色凝重,颦着眉沉吟不语。
“师兄,听那人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越想越不安,末了道,“还有那仆役什么的,都说我是——黔南妖女,还说什么因为我们的黔南秘法,武林将要大乱……这到底都是在说什么。”
二师兄沉默片刻,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必听他们瞎说。我们黔南武功,光明磊落,从不走什么歪门邪道。若真要论秘法诡异,还得是沙门。”
他虽是在安慰我,但话说到最后自己声音却低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更加难看。我不愿他隐瞒我,再三追问,他还是叹了口气坦言道:“其实,我刚刚受到了师父的飞鸽传,说是——黔南守山人遇到了外敌。”
守山人,便是夏祭上曾为我和六师兄主持许誓的布衣人。这些守山人时代居于黔南山脉深处,供奉地灵,深居简出。当今,地灵的神迹已在大片的黔南土地上已经渐渐消失,这些布衣人却依旧可以受到这片神秘沃土的青睐。
无论是黔南人还是外来客,都对布衣人十分敬畏,常常以敬神之礼对他们。无人敢对他们不敬,更别说是贸然杀入他们的领地。
我惊怒不定,半晌道:“怎、怎么会?为什么?是燕门人干的?”
二师兄摇头,“不知道。守山人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矩法则,他们自己内部的事情,便是对师父也不愿多说。师父也只知道有人曾袭击了守山人的居所,至于是何人所为、为了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我脑中乱成一团,迷茫道:“守山人避世隐居,他们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什么黔南秘法?可哪里有这么个东西!要真如此厉害,我们不早就称霸武林了?这事如此正巧,就发生在我婚礼后,难道与我也有什么关系?师兄——”
“好了。”二师兄喝止住了我。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一双沉黑的瞳孔定定凝视着我,“这些事情,你通通不要多想。你就记住,师父送你来唐门,就是让你好好学武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必理会外界那些流言蜚语,专心修习心法。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如今看来,要提防的不仅是燕门人,唐门之内也有不少危险。”
我心中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二师兄出了口气,问道:“公子酉可有说过,唐门那背叛的仆役是受何人指使?”
我摇头,“那仆役不肯说,只说是内宗人。”
二师兄皱眉想了想,末了道:“我知道了。你莫担心,我回去查清楚。”
他一向是这样,把事情都大包大揽接过去,不给我任何插手的空间。我也习惯了,不再与他争执。
上完药后,我们二人难得和睦的在西窗下摆了个小桌子,一边喝清茶一边聊天。我与他说起今日攀楼的事情,他难得捻着茶杯低低笑了,甚至赞许了我几句。
到了饭时,我不肯回去,闹着非要在别院的小厨房自己做饭,还招呼侍女们送来柴米青菜。只是我炒菜实在不拿手,弄得油星四溅,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最后还是二师兄把我赶开,自己接手,我乖乖得蹲在他脚边给他添柴。
仿佛还是当日,我和六师兄在后山疯玩一天,日暮时饿的前胸贴后背,而二师兄的小竹楼里却早已升起炊烟。石锅米饭,炒青菜,鱼汤,二师兄的厨艺也不算好,但我和六师兄总能吃个肚圆。
“你与关城相处的如何?”吃饭的时候他问我。
我撇撇嘴,戳米饭,“就那样呗。”
“你们既然已经结婚,就好好过。”他说,“少年夫妻,刚开始感情平淡,但日渐就好了。你们最好趁着年轻,赶紧要个孩子……”
我脸红,他虽从小看着我长大,但毕竟是个男人,与我聊这种话题总觉得有些脸热。我又怎么敢说,我俩就是虚凰假凤,我更是准备着和他一拍两散。
我低下头,低声道:“你少管我这些……”
二师兄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听。唐门外宗和内宗之间的内斗这两年越来越激烈,公子酉未婚无子,外宗一支下一辈只剩下关城一脉子息。而你作为他的长房媳妇,如果没有孩子,我怕以后斗起来你会受波及。而且,我听说关城房里还有一房妾氏,不知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他说的这么多,我勉勉强强听了个大概,虽然我看公子酉和内宗那些老家伙针尖对麦芒的样子,但打心眼里不觉得能掀起来什么大波浪。
我不以为然的样子估计被他看在了眼里,二师兄先是要斥责我,却又放柔了神情,叹息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孝娴,你这孩子……”
他深黑色的眼睛里隐隐露出一丝悲伤,和糅杂着坚毅与脆弱的神情,极为复杂。不过是比我大八岁的青年,却面露老相。
“师父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却总怕自己辜负与他。”他低声道,“但……”
他的声音那么沉重,连我都感觉有些无助的悲哀,不由得伸手去轻轻牵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