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难当,四面楚歌,可是国王回宫,却越想越喜。当时选定吉期,明日进宫。并命理刑衙门释放罪囚。
唉,这林之洋一心只想唐、多二人前来相救,那知盼来盼去,眼看着明日就要进宫,仍是毫无影响。一时想起妻子,心如刀割,那眼泪也不知流过多少。并且两只“金莲”,已被缠的骨软筋酥,倒像酒醉一般,毫无气力,每逢行动,总要宫娥搀扶。想起当年光景,再看看目前形状,真似两世人。万种凄凉,肝肠寸断。
这一天日晚上,足足哭了一夜。到了次日吉期,众宫娥都绝早起来替他开脸;梳裹、搽胭抹粉,更比往日加倍殷勤。那双“金莲”虽觉微长,但缠的弯弯,下面衬了高底,穿着一双大红凤头鞋,却也不大不小;身上穿了蟒衫,头上戴了凤冠,浑身玉佩叮珰,满面香气扑人,虽非国色天香,却是袅袅婷婷。用过早膳,各王妃俱来贺喜,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到了下午,众宫娥忙忙乱乱,替他穿戴齐整,伺侯进宫。不多时,有几个宫人手执珠灯,走来跪下道:“吉时已到。请娘娘先升正殿,伺候国主散朝,以便行礼进宫。就请升舆。”
林之洋听了,倒像头顶上打了一个霹雳,只觉耳中嘤的一声,早把魂灵吓的飞出去了。众宫娥不由分说,一齐搀扶下楼,上了凤舆,无数宫人簇拥,来到正殿,国王业已散朝,里面灯烛辉煌。众宫人搀扶林之洋,颤颤巍巍,如鲜花一枝,走到国王面前,只得弯着腰儿,拉着袖儿,深深万福叩拜。各王妃也上前叩贺。正要进宫,忽听外面闹闹吵吵,喊声不绝,国王吓的惊疑不止。原来这个喊声却是唐敖用的机关。
唐敖自从那日同多九公寻访林之洋下落,访来访去,绝无消息。
这日两人分头去访。
唐敖寻了半日,回船用饭,因吕氏母女啼哭,正在解劝。只见多九公满头是汗,跑进船上道:“今日费尽气力,才把林兄下落打听出来。”
吕氏慌忙问道:“俺丈夫现在何处?究竟存亡若何?”
多九公道:“老夫问来问去,恰好遇见国舅府中内使,才知林兄因国王看货欢喜,留在宫内,封为贵妃。因他脚大,奉命把足缠好,方择吉日成亲。今脚已裹好,国王择定明日进宫。”话未说完,吕氏早已哭的晕倒在地上了。
婉如一面哭着,把吕氏唤醒,吕氏向唐、多二人叩头,哭哭啼啼,只求“姑爷、九公,救俺丈夫之命”。
唐敖命兰音、婉如把吕氏搀起。
多九公道:“老夫刚才恳那内使求国舅替我们转奏,情愿将船上货物尽数孝敬,赎林兄出来,虽承内使转求,无奈国舅因吉期已定,万难挽回,不肯转奏。老夫无计可施,只得回来。唐兄可有甚么妙计?”
唐敖吓的思忖多时道:“此时吉期已到,恐难挽回。为今之计,惟有且写几张哀怜呈词,到各衙门递去,设遇忠正大臣,敢向国王直言谏诤,救得舅兄出来,也未可知。除此实无别法。”
吕氏道:“姑爷这个主意想的不差!他们偌大之国,官儿无数,岂无忠臣?这个呈词递去,必能救得丈夫出来。就请姑爷多写几张,早早递去!”
唐敖当时作了哀怜稿儿,托多九公酌定。二人分着写了几张,惟恐耽搁,连饭也不敢吃,随即进城,但遇衙门,就把呈词递进。谁知里面看过,仍旧发出道:“这不干我们衙门之事,你到别处递去。”
一连几十处,总是如此。二人饿着跑到日暮,只得回船。吕氏问知详细,只哭的死去活来。娘儿两个,足足哭了一夜。唐敖听着,心如剑刺一般难受,东方渐亮,急的瞪目痴坐,也是无计可施。
后来多九公走来道:“我们与其在船闷坐,何不上去探听?设或改了吉期,就好另想别法了。”
唐敖道:“吉期就在今日,何能更改。即使改了,又有何法?”
多九公道:“倘能另改吉期,我们船上货物银钱,也还不少,即到邻邦,船上尽其所有都馈送那国王,恳其代为转求;设或他看邻邦分上,情不可却,放林兄出来,也未可知。”
吕氏在内听了,早又带泪出来道:“此计甚好,就求速速上去打听一下!”
唐敖只得答应,同多九公进城。
只听四处纷纷传言说说:今日国主收王妃进宫,释放罪囚,各官都叩贺去了。
二人听了,更觉心冷如冰。
多九公叹道:“你听这话,还探听甚么!只好回去劝劝他们。如今木已成舟,也是林兄命定如此了。”
唐敖道:“这两日我在船上想起舅兄之事,至亲相关,心中已如针刺;此刻回去,他们听见一无指望,更要恸上加恸,教人听着,何能安身。我们只好在此走走,暂且躲避躲避。”
多九公只得点头,又向前行。不知不觉,天已正午。
多九公道:“此时腹中甚饿,路旁有个茶坊,我们何不进去吃些点心,充充饥也好。”
说罢,进去拣副座儿坐了,倒了两碗茶,要了两样点心。只见有个起课的走来。唐敖一时无聊,因在课桶内抽了一签,递了过去。
话说唐敖把签递给起课的看了,随即起了一课道:“此课‘红鸾’发现,该有婚姻之喜。可惜遇了‘空亡’,未免虚而不实,将来仍是各栖一枝,不能鸾凤和鸣。不知尊嫂所问何事?”
唐敖道:“我问这段婚姻,可能不成?此人现在难中,可逃得出么?”
起课的道:“刚才我已说过:婚姻虚而不实,断难成就。此人灾难已满,指日即有救星;就只要脱火坑,还须耽搁十日。”
唐敖付了课资,起课的去了。
多九公道:“林兄灾难既满,为何还须十日方离火坑?”
唐敖道:“此话离离奇奇,令人不解。”吃过点心,付了茶资,信步走出。
远远有许多人簇拥着走来,二人迎上观看,原来是些人夫担着几十担礼物过去。
多九公道:“后面那个押礼的,就是国舅内使,不知到何处送礼去?”
唐敖道:“上面俱用锦袱盖着,自然是送国王的了。”
多九公忙去打听,回来满面愁容道:“唐兄:你道国舅这礼送给那个的?原来却是送给林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