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北吉目光虚化,投向了自己的身前。
他讲起建熙四十五年流民案之后,恭亲王请柏氏一家到府中作客的事情。
孙北吉说得缓慢又沉着,就好像他讲的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
“母后要你试探柏世钧的打算……?”陈翊琮低声重复道,“母后想试探什么?”
“看他是否有意,与王府结亲,越快越好。”
陈翊琮怔了怔。
他飞快地垂下眸子,以免眼中的片刻慌乱被孙北吉看穿。
母亲唯一一次正面和他谈起柏灵,就是柏灵被皇爷爷关押的那个雨夜——当时母亲劝他一切从缓,不可莽撞,亦不可勉强。
他的心思,母亲确实是知道的。
陈翊琮有些坐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从坐塌上起身走到养心殿的窗前,用背影对着孙北吉。
少年的两颊已经烧了起来。
这整件事听起来有点奇怪,因为母亲很少会绕开他直接为他决定什么。
但这样客客气气,郑重其事地询问一个太医院医士的口吻,又确实很像母亲的风格。
“立后纳妃的事情,皇上已经拖了三年。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臣想,慈孝太后在天之灵,大概也盼望着看到皇上能够早日成家。”
陈翊琮吸了一口气。
他回眸深深地看了孙北吉一眼。
这件事——真的不是他想拖。
但他无法辩驳什么,这些时常让他自己也感到迷惑的心思,他无人可说。
若这些心事被旁人洞察,也是止增笑耳。
“拿来吧。”
陈翊琮向着孙北吉伸出了手,卢豆立刻看懂了,上前接过孙北吉手中的无字奏疏,递给了陈翊琮。
“还有别的事吗?”陈翊琮问道。
“没有了。”
“那你回去告诉时春,他的这封奏疏,朕收下了。”
孙北吉轻轻松了口气,他起身站了起来,向着陈翊琮躬身行礼。
“老臣代礼部,谢过皇上。”
说罢,孙北吉向陈翊琮告退,正要离去时,陈翊琮又唤了他一声,孙北吉站定回头。
“专司科举的事,除了吏部的几个老臣和御史台的那帮谏棍,朕看就礼部下面的人跳得最欢,你回去告诉时春,这件事他最好管管。”
陈翊琮目光颇冷,“他这个尚要是管不住,朕会来替他管。”
孙北吉无声点头,表示明白。
待孙北吉走后,陈翊琮随意地把手里的无字奏疏丢在了一旁,有些颓然地走到床榻边,两脚一蹬,倒在了上面。
“……皇上?”卢豆愣了一下,“您……您这会儿还出门吗?”
陈翊琮不答,只是侧身把头埋在了枕头下面。
卢豆看不明白陈翊琮在想什么,但他能看懂,这会儿万岁爷正烦心着呢。
于是他退到一旁,低头等着皇上自己把闷气生完。
陈翊琮抬起手腕——当年母亲求来的那个平安符,他至今缠绕在手臂上每日戴着。这符还有一个,在柏灵那里,勉强算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