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飞,两两玉交辉。生商传帝命,送喜旁慈帷。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帏。
这是张居正写给李彩凤的《白燕诗》,张佑问完之后,两个人脑海中居然同时冒出了这诗。
不过还是有所区别的,张佑是后世看张居正的传记,从而记住的这十分隐晦的表白诗,李彩凤不同,她自己就是当事人,这诗更像是刻到了她的心上,写进了她的生命。
沉默,良久的沉默。
李彩凤突然笑了,凤冠霞帔,嫣然一笑,这一刻,整个暖阁都好像随着她这一笑而明亮了起来。
当然,这是张佑的错觉,当他从恍惚中回神时,李彩凤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样子,淡淡问道:
“他还好吗?”
她应该问“你父亲好吗?”或者说些别的,比如矢口否认之类,可她偏偏没有,只问了这四个字,就好像在问候多年老友一般,可偏偏张佑却又能够从这短短的四个字体会到十分复杂的感情,有不舍,有释然,有怀念……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父亲。”张佑没有回答李彩凤的问题。
李彩凤突然觉得张佑这孩子实在是有趣极了,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问道:“有什么好羡慕的?”
张佑不答反问:“娘娘知道什么人最幸福吗?”
“什么人?”李彩凤好奇的问道。
“两种人,”张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种,有人爱的人。”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种,有人爱的人。”
“这不是一种……哀家明白了,你说的第一种是有人爱,第二种却是有人值得爱,对吧?”
“嗯,当你确定,无论任何时候,都有最起码一个人无怨无悔的爱你,这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同时,当有一个人无论能不能在一起,你都随时牵挂着他,希望他幸福,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话要是对年轻人说肯定不理解,李彩凤却显然明白张佑的意思,笑道:“你这臭小子,有时候哀家会想,在你这年轻的皮囊下是不是藏着一个洞明世事的老家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有时候你像年轻人一样冲动起来不计后果,而有的时候却又老气横秋,说一些连哀家这年纪这阅历都得好好琢磨才能恍然大悟的话。”
张佑尴尬一笑,李彩凤也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的问道:“哀家喜欢你父亲,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身为一个臣子,不是应该勃然变色,极力劝谏么?再不济,也该痛哭涕零,又或者痛批哀家才对啊……”
“您以为我是那些迂腐的清流们呐?真正的爱情,是不论门庭高低,不论贫富老丑的……西方人结婚一般会请教堂的神父主持婚礼,双方交换戒指,许下誓言,算是正式结合,在那之前,神父会问双方同样的问题:
‘某某,你是否愿意娶某某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某某,你是否愿意嫁给某某做你的丈夫?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微臣很喜欢这个问题,当双方都同意之后,会和神父一同许下承诺:……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的爱你,我将努力去理解你,完完全全信任你,我们将成为一个整体,互为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将一起面对人生的一切,去分享我们的梦想,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好美的誓言,从那个黄毛女人那儿听来的吧?听说她曾经是一个女王的侍女……英格兰……”
“苏格兰女王玛丽苏菲亚特。”
“嗯,兰琪也说不清……哀家真羡慕这个苏格兰国的女人,‘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可惜这是大明朝啊子诚,这一套行不通的。”
张佑并不是极端的女权主义者,也十分反感后世变味儿的女权运动所塑造的那些唯女命是从以阴柔为美的小男生,他只希望非常客观的摆正男女双方的身份,绝不矫枉过正。
“慢慢来呗,别看那篇章让微臣被褫夺了爵位,正面影响还是不错的,起码让好多人认识到了母亲的伟大,女人的伟大,后续我会多写几篇这一类的章登载到报纸上……”
“你就不怕那些道学先生把你吃了?”李彩凤目不转睛的盯着着张佑问道。
“怕,有点怕。”张佑的回答让李彩凤有点失望,不过他紧接着又道:“但有人说过一句话,通往真理的道路永远不会是坦途,有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只要你认为你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那就努力去做,时间会证明一切。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再说了,不是还有娘娘您支持我嘛。”
“好一个‘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想不到子诚也是修佛的,华严经说‘三世一切诸如来,靡不护念初心。’又说‘如菩萨初心,不与后心俱。’,倒是你这解释最善。”
张佑被李彩凤说的一怔,这才明白后世烂大街的一句话居然出自华严经,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冲你这一句话,哀家愿意支持你,因为哀家想看看你会得到一个什么‘始终’……从即日起,你复任哀家专职御医,只要哀家在一日,许你随时出入宫禁,有言官弹劾,自有哀家替你承担。”
“这……”张佑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有点懵,“微臣是外臣,若是……怕……”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专心办差,没有歪心,哀家自然保你,若是再有兰琪类事,哀家也不杀你,直接派人押你去净事房,想来你医术如神,保住性命恐怕不是难事。”
净事房可是好地方,男人进去一遭,灵魂马上升华,再也不会想什么男女之事了——做坏事的东西都没了,想也无用矣。
张佑额头冒汗:“微臣惶恐,再不敢乱来的。”
见他吓的小脸儿娇黄,李彩凤嫣然一笑:“其实哀家倒是盼着你犯点错,从净事房出来,有你朝夕相伴,倒也有趣!”
“呃……”张佑语结,心说不进净事房就朝夕相伴岂不更有趣?可惜这话他也只敢想想,万万是不敢宣诸于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