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江风凛冽,天地一片凄清肃杀。
数十条战船冲开波浪,向着雁滩驶去。率先的是艘朦冲舰,赵良才笔直地挺立在船头,此刻的赵良才一身官军的盔甲,看脸上春风得意,雄姿英发。他已经是官府的正八品的宣节校尉,除了混水寨随同他一起投降的人外,朱都督給他补齐了八百人,直接听从朱都督调遣。八品官,当得上一个县老爷了,赵良才觉得自家祖坟上冒着青烟。
这段时间赵良才和兄弟一起,忙里忙外地布置雁滩,官兵和青山水寨一东一西各自扎营在雁滩上看守,两营之间筑起个木制的擂台,比斗就在擂台上举行。今天是十一月初八,赵良才早早地乘船来迎候朱都督。
朱都督对赵良才的勤勉夸赞了几句,越发让赵良才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站在船头劲风吹拂,赵良才心中有一团火,谁说老子只能当水匪,说不定过两年,老子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雁滩就在不远,枯黄色的芦苇出现在前方,江安义和欣菲站在船舷欣赏着眼前如同梦幻般的美景:风吹苇杆摇曳,扬起洁白的苇花,有飞鸟从芦苇荡中惊起,鸣叫着飞向远方,漫天芦雪纷纷扬扬飘落在江面之上……
赵良才让人在雁滩旁修建了个简易码头,官军乘坐的朦冲舰吃水浅,能够直接停靠。码头边,赵良汉带着几十名官兵列队迎接朱都督的到来。段次宗跳上码头,立时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开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妙,妙极。”
朱质朴在一旁接口笑道:“段大人,吾辈武人不会吟风颂月,不过眼前此景,倒让本督很有感触。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方是吾辈武人的风采。”
话音一落,采起四起,朱质朴身后跟着十余名龙卫的供奉,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道:“朱都督刚才那句‘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深合我夫心意,我辈武人,心有不平,拔剑问之,何惧死生。”
朱质朴见段次宗脸色不愉,笑道:“以载道,武以安邦,都是为国效力。本督最欣赏安义这样的人才,能能武,国之栋梁啊。”
江安义笑笑没作声,他心中明白这是朱质朴为了平和与段次宗的武之争拉自己做挡箭牌。欣菲站在江安义身旁,这段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两人是情侣关系。江安义不在意,欣菲心中倒是甜丝丝的,爱郎便赞,说明自己的眼光出众,连带着看朱质朴也觉得那张黑脸变得可亲了些。
雁滩的面积方圆数十里,为了方便比斗,双方派了人手将洲心的芦苇砍去,搭建起一处木制的高台。台高半丈,用碗口大的粗木搭就,上面铺着两寸厚的木板,拼接得整齐,左右各宽十丈,别说是比斗,骑马都可以冲杀。
台子两边是看棚,水寨那边的看棚已经坐满了,李清站在刘子维身侧,看着身穿盔甲在前面引路的赵氏兄弟,叹道:“没想到赵氏兄弟临阵反水,有这两个祸害在,对水寨的威胁不小,要想办法除去两人才好。”
刘子维手抚须髯,忧心忡忡地道:“如今官军势强,我方形式不妙,只能被动防御,能拖些时日最好。”
李清道:“丹元子老叔不是传来了好消息吗,说是戎弥国联合了休梨、尉车、勒离三国,聚兵十四万,不日就要东进,莎宿国王妃新生下一个王子,可惜事先不知,要不然派人送出贺礼,指不定能让莎宿和羌兰两国出兵。”
“可是郑平仁和周少锋前往北漠依旧音信全无,算算时间,我估计希望不大了。更可恨的是那田少秋,居然和余秋生抓起了迷藏,余秋生在苗疆一个多月,硬是没能见到田秋生。”刘子维恨恨地道:“这些人已经忘记了当年我元天教对他们苗疆的帮助,人心善变,老夫失算了。”
周综坐在他们的身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两把大斧放在座椅旁。他的黑风寨已经被青山水寨并吞,不过周综已经不想去争,他只想今日比斗能与严松云一决生死,了却尘世间最后的执念。
风送来芦花,在眼前徐徐飘落,让周综想起埋葬妻儿时的纸花,缓缓地闭上双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充满怨念的还有卫大昌,他把混水寨中的失败归咎于江安义,发誓要除去这根“搅屎棍”。可是江安义不想跟他赌斗,卫大昌也没有办法,于是他便每天磨着刘子维想办法,刘子维实在被他磨得难受,只好派人向朱质朴提出,归还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条件就是让江安义同卫大昌比斗一场。
对于青山水寨来说,何平进不过是鸡肋,而对官府来讲何平进的象征意义重大,能将他救意味着安西都护府在营救左威卫官军上进展顺利。朱质朴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不过他自知无法说明江安义,于是央了段次宗说服江安义,总算把事情敲定。
两边人手到齐,自然不多废话。青山水寨有供奉,龙卫这边也有供奉,一对一上台,结果却让朱质朴大失所望,一连三场,龙卫皆输。青山水寨士气大振,王天刚、秦明辉,还有一名元天教徒被释放回去,看着青山水寨欢天喜地的庆贺,朱质朴拧断了座椅的扶手,气焰嚣张的龙卫供奉们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第四场,周综提着板斧上了台,用斧头指着严松云道:“老匹夫,还不上台受死。”当日江上大战,周综身中十多箭,严松云见他腿脚之上还缠着紗布,应该是伤势未愈。
“大帅,卑职去取这狂徒的性命。”严松云禀道。上次是仓促间接战,此次严松云换了条铜棒,身为大将,严松云并不缺直面生死的勇气,他也想借此机会与周综做个了结。
朱质朴清楚严松云与周综之间的恩怨,皱着眉头吩咐道:“多加小心,我送你的软甲可曾披上?”
严松云感激地道:“多谢大帅,我已经穿在身上以防万一。”软甲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的背心,刀剑砍之不破,可以防护身体。这种拉丝工艺在大郑极为罕见,二名熟练的工匠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纺织出这样一副软甲,所以被武将视为性命。朱家是武将第一家,家中有几件珍藏,严松云是朱质朴的心腹,事先知道要与周综决斗,朱质朴便送了他一件护身。
看到严松云走上擂台,周综的双眼开始泛红,嘶吼着向严松云冲去,两把斧子舞动如轮,恨不得一斧将严松云劈成两断。严松云心中暗哂,匹夫之勇,上台前已有准备,先行游斗,消耗周综的体力,然后再置他于死地。
脚步迅速地挪动,严松云让开呼啸而来的斧光,手中铜棍一挑,抽向周综的后背。周综猛然刹住前冲的身形,身子扭转,双斧横扫,并不在意抽来的铜棍,斧光直奔严松云的腰间。
严松云暗骂,亡命之徒,不得不撤回铜棍,向后退去。擂台足够大,严松云不断地后退,迂回,消耗着周综的气力。哪知周综双扇大斧翻转如飞,化成一座斧山滚滚不断,飘荡的芦花被劲风卷起,在周综的身旁化成一朵洁白的大芦花。
严松云暗自心惊,这样下去,不等周综的力气耗尽,恐怕自己要先被斧子斫中。不能再一味游斗,严松云主意改变,铜棍碰向斧刃,发出震天的金鸣。
两人齐齐震得向后退去,严松云眼尖,看到周综大腿处缠着的紗布渗出血红色。看来周综的伤口在打斗中重新撕裂,严松云抓住机会,铜棍直扫,奔向周综的双腿。
棍长斧短,周综不得不用手中斧子往外摚去,又是一声巨响,周综向后退了半步,紗布的血痕更大了。严松云见攻击有效,手中铜棍排山倒海般向着周综砸去,情形变化,这回轮到周综左躲右闪起来。
江安义在看棚中暗暗叹息,周综与严松云的仇怨他已经清楚,说实话他对周综充满了同情,只是敌我殊途,不可能替周综鼓劲打气。
突然间,周综狂吼起来,铜棍重重地敲击在他的背上,打得身上的衣服破碎,背上鼓起一条紫色的血痕。周综有意不闪躲,以伤换取一个机会,左手斧反撩,一声暗哑的摩擦声响过,周综回转身,却见严松云腹部的衣服被斧子破开,露出里面精亮的护身软甲。
“护身软甲”,周综眼光一黯,有宝甲护身,自己要取严松云的性命除非是击碎他的头颅,砍断他的脖项,而在争斗中,他发现严松云对头顶的防护尤为紧密。
周综的胸膛起伏着,面目赤涨起来,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出,从怀中取出枚药丸塞入口中。这是上台前刘子维交与他的,能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但是用过之后人也被废了。
給死去的妻儿报仇,周综别无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