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风送暖,鸟语花香,平山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辰时,江府、黄府门前出现了长长的车队,汪伯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大爷、二爷的马牵到最前面去,小心点,大爷的马性子烈”、“舅老爷的车安排在小姐的车后面,不要挤”、“怎么连套个车都不会,黄三你去帮帮赵黑仔”。一刻钟后,江安义和江安勇一马当先,车队向着安龙寺行去。
从平山镇到安龙寺有三十里的路程,江安义骑在木炭上,发现道路变得平坦宽阔了许多,不是两年前的蜿蜒小道,离马头山五里时,大道已经变得如同官道一般,路上行人如织,车马来往不断。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安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安龙寺怎么这么热闹?”
“哥,你不知道,安龙寺现在可有名了,四面八方的香客都来烧香,平时就这么热闹,要是赶上佛祖生诞,或者是洪信大师讲法,这路上堵得车子根本过不去。”
车队缓缓地行进了三里,来到马头山脚下,原来这里是一片野树林,已经被砍去整平成广场,一座宏伟的山门屹立在眼前。蓝底金字的匾额,御笔亲“敕造安龙寺”,朱红大门,黄色围墙,气势恢宏。
江安义是佛门护法,护法牌更是数次救他性命,所以他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门知识。知道山门并开三扇门,中间大,两旁小,称为“空门(中)、无相门(东)、无作门(西)”,所谓遁入空门就缘于此。
下了马,江黄氏等人也下了马车,车队声势浩大,早惊动了知客僧洪平前来迎接。江家与安龙寺渊源极深,江家和黄家都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平笑着迎上前合十道:“阿弥托佛,老夫人,几位施主,一向可好,贫僧有礼了。”
三舅黄开林常来安龙寺进香,与洪平和尚相熟,笑着调侃道:“大和尚,你这安龙寺日进斗金,居然还叫贫僧,你看你满身油亮,分明是富僧。今年的新茶可摘了,可别藏私,給我来十斤,我好送人。”
洪平圆面大耳,五官端正,满面笑容,身着黄色僧衣,外披着绯色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让人心生亲近,难怪会让他做知客僧。洪平一眼便看到了江安义,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洪信师兄常提起的江檀越,果然神清骨秀,与我佛门有缘。”
江安义笑笑,还礼道:“大师謬赞了。”
车马寺中有人看管,洪平和尚亲自引路,穿过山门过放生池,往天王殿。安龙寺重修后江安义还是第一次前来,四处打量着景色,只见人潮如海,热闹非常,香烟燎绕,有信众虔诚跪拜,有香客念念祈祷。江安义怅然若失,想起昆华山上的老君观来,安龙寺信众是多了起来,香火也鼎盛,却失了佛门修持的冷清。
安龙寺以前简陋的被整齐的山门、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偏殿、四堂等建筑取代,里面的僧人数以百计,江安义恍然觉得来到了京城的明普寺一般。烧香拜佛,虔诚祈祷,江安义在佛前跪拜,身为佛门护法,江安义比常人多了一分对佛门的亲近感。
布施过香火钱,江黄氏带着灵薇和冬儿去烧香求子,江安义在洪平和尚的引领下拐过法堂,往后山的禅堂去找洪信大师。寺院后山是四棵老茶的生长之地,江安义看见在山脚之下多了数排僧舍,而整个后山也被开垦出来,层层叠叠种上了茶树。
看到江安义注意茶树,洪平和尚温和地笑道:“江檀越,安龙茶因你高中而闻名天下,前来求茶的人络绎不绝。山顶的四棵老茶,只能供京城明普寺和江家所需,无奈之下,寺里只得将后山平整出来,都种上茶树,略解眉之急。”
洪平和尚心中闪过痛惜,安阳王曾以十两黄金一两茶的价格采购四棵老树上的茶叶,可是被洪信方丈婉言拒绝,如今这后山的茶树,每年可产茶数百金,专门用来答谢烧香的香客,所以黄开林进门时才会开玩笑讨要十斤茶叶。安龙茶有市无价,只用来礼赠达官贵人和大香客,黄家虽然是大香客,每年也只得到一两斤的馈赠。
寺庙重建,洪信大师将方丈寺挪到了后山顶上,数间石屋建在茶树之下,便是洪信方丈的修行的住所,方丈室前挂着块柏木匾,正是初见时“安龙寺”的匾额。洪信大师得了小沙弥的通报,迎候在石屋前,洪平向师兄一礼,侧身下了山。
江安义上前,两人相对合十互礼。拾起头,见洪信大师面容依旧清瘦,黄布僧衣干净素洁,打着补丁,江安义甚至怀疑这件僧衣就是第一次看到洪信大师时所穿。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洒落,落在树下的石桌上,斑驳错落。洪信大师并没有请江安义入内,而是将江安义引到石桌旁落坐,石凳有些清凉,配合眼前的景象,与前寺的喧哗有如两个世界。小沙弥在一旁烧水烹茶,看样子常做,手法熟练,江安义居然看出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来。茶砌上,两人皆默然品茶,谁也不想开口打破眼前的清静。
一盏茶罢,江安义起身来到那棵雷击的茶树旁,摩挲着漆黑的树干,叹道:“当初大师与我相面,道我乃枯木逢春之像,赠我护法木牌,嘱我常怀仁心,诸善奉行,安义自问竭力遵从,不敢违背,为何仍不免宦海浮沉,难抒己志?”
洪信大师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江檀越,今日你入山门以来,有何所见?做何想?”
“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让江某想起考秀才时到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情形,一样的热闹,安龙寺不愧是江南第一名刹,还未恭喜大师被封为护国禅师。”江安义出言讥道。
洪信大师微笑道:“五年前安龙寺隐在深山无人知,不知江檀越那时有何见,有何想?”
江安义一愣,他并不擅机锋,洪信大师的话让他想起当年简陋的安龙寺,从他内心讲,那时的安龙寺更像一块佛门净地。
洪信大师拿起茶盅,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笑问道:“江檀越,五年前的茶味与今日茶味可有不同?为何当年无人问津,今日千金难易?”
放下茶盅,洪信大师轻轻地转动手中佛珠,道:“贫僧南下,为弘佛法,本意便如此茶,滋味未变,只是喝茶的人变了。寺庙香火鼎盛,为四方信众朝拜,于传扬佛法有益,这是鼎盛的好处;出家之人,不问凡尘琐碎之事,内心清净,显无常、无乐、无我、无净的之相,佛国盛地便也如贫僧身后石屋相仿。”
江安义有几分明白,道:“大师之意可是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凡事当应顺其自然,我自宠辱不惊。”
洪信大师点点头,用手指着江安义身旁的茶树道:“置身宦海,自有浮沉。把持本心,浮沉起伏又有何碍。便有如此树,枯荣并于一体,把握存乎一心。是谓‘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江安义一头汗水,虽然自己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法,但洪信大师的话太过高深,听不懂啊,什么叫“非枯非荣,非假非空”啊?
洪信大师责怪地看了江安义一眼,道:“我听广明师叔说,他把《般若心经》赠送于你,江檀越你深具慧根,如此好经为何不常加诵读,自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江安义心想,《般若心经》自己倒是时常研读,并常结合《金刚经》,对自己的《元玄心法》进行探究,只不过很少把它当成佛门经典去诵读。
话不投机,茶树下安静下来。洪信大师站起身,道:“江檀越,问僧不如问心。贫僧还需修持,恕不相陪,圆通,替为师送客。”说完,洪信大师合什一礼,转身进了方丈室。烧水的小沙弥走过来,仰着光亮的头,恭敬地道:“施主,请。”
本意想找洪信大师再給看一卦,没想到喝了杯茶就被赶下了山,江安义讪讪地跟在圆通身后,穿过茶林下了山。山脚凉亭,洪平和尚正陪着江黄氏等人坐在亭中喝茶,看到江安义走过来,连忙出亭施礼。
“江檀越”,洪平和尚开口笑道:“贫僧有一事相求,望请檀越答应。”
江安义有些诧异,香火钱没少給啊,这和尚怎么得寸近尺,想起后山顶上的冷遇,江安义有几分不悦地道:“大师,何事?”
“江檀越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词名更是名动天下。安龙寺天王殿前尚少一幅对联,贫僧想请檀越挥笔,为天王殿题写一幅对联。”洪平和尚道。
江黄氏走了过来,也道:“安义,为娘已经答应大师了,你就写幅联子吧,这也是积德行善之事,别人想求还求不到。”
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左右是四大天王,弥勒佛后面是韦驮天。江安义净手,給弥勒佛敬香、叩拜。一旁的僧人早已经铺好纸,研好了墨,只等江安义提笔挥毫。
江安义打量着眼前笑嘻嘻的弥勒佛,袒露着大肚皮,一副看破世情无忧无虑的样子,执笔在手,挥毫写下: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