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承辉被余理两拳打得有些发蒙,又好像被打得有些清醒,愣着声音喃喃道:“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欠了弟兄们太多。”
余理艰难站起身,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被泡的有些发软的高粱饼,掰了一块分给了戚承辉,戚承辉正处于发愣无论余理塞什么给他,他都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借着。
“人生在世,有谁可任平生,又能不亏不欠。”余理将半截高粱饼塞入嘴里,铁面还嚼着东西,显得声音十分古怪,“就连我师父也不可免而欠了山上的恩情。戚总兵也同样欠我一条命。”
“戚总兵,慈不掌兵。希望你能整理好你的心态。”余理囫囵吞咽完嘴里的食物说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戚承辉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帮好儿郎。”
二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说者不知所云,听者左耳进右耳出。
“不知壮士姓名。。。”戚承辉将那泡发了的塞进嘴里嚼了嚼,问道。
“在下青。。”余理恢复了些许体力,神智也从和执伞鬼对战中的紧绷解脱出来,差点像之前掏出干粮那会,脱口而出青城山。
想了想,还是说道:“戚总兵知道欠天下某个人一条命便好,我知戚总兵为江浙一带抵御了倭寇,此次毁堤淹田第一时间就赶到坝上了。所以在下以一个天下人的身份,请求戚总兵,保存有用之身,为这黎民百姓造福。”
戚承辉听完,咀嚼的动作减缓,喃喃说道:“感谢壮士的认可。”
“走吧,水就要漫上来了。在下送戚总兵回营。”二人恢复了一些体力,在洪水已经泛滥到北岸两人脚下之时,离开了北岸。
此次信安江决堤,后来查询得到的实情如下:
信安江决堤,水漫了四日。
一夜之间整个纯庵县与半个谦德县全浸泡在了洪水之中,幸的江浙总兵府反应及时,将士提前预警后参与救灾,但还是死亡了百姓三千余人,无家可归三十万!
良田化为池塘,茅庐土房被冲垮,原本江南富饶之地鱼米之乡,竟然变为了如此惨荡的地狱景象。
被江水冲散了的丈夫妻儿,不知多少沉入江底化为了枯骨,肥了明年的鱼虾。
北离朝堂之上,此事被按捂了将近十日,才有太师一派的言官御史大夫,轻飘飘地上弹劾戚承辉擅离职守。
此事捅破之后,日常携带九王子萧景瑕四处拜学的白王突然不再出门,对外宣称与萧景瑕寻经治典。
那府中日夜喑哑唱戏的赤王府,也罢了戏台,不再听曲看戏,而是专注于修《明德大典》。
太师董祝一言不发,三江总督符守祺力保戚承辉,直言江浙一带有玄瀛倭寇屡屡犯于海上,皆为戚承辉所阻击,故戚承辉不可革职。
更有言官,闻风而吠,直言不讳那倭寇指不定是戚承辉养寇自重罢了。
年逾五十的三江总督听闻如此,也直言不讳对此言官下朝之后约架,一时间朝堂沸反盈天。
最后明德帝拍案,下旨追责至建筑堤坝的水利使,摘了几个人的脑袋,此事便住。
退朝之后,符守祺于太和殿门外,等着因年老慢而行路彳亍的董太师。
江浙雨连天,而天启城却是晴空万里。
太和殿外的外朝中路,两位国之重臣,在此御道上并肩而行。
七十多岁的董祝,腿脚不便,行走缓慢了些。五十来岁的符守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董祝身旁。
一直走到了华桥与武英桥前,董祝停下步伐,道:“守祺,一路了也没怎么说话,可是在心中怨恨我?”
“学生不敢。”符守祺轻声说,之后便把脸转向董太师,道,“不过,老师。戚承辉之于学生,犹如学生之于老师。老师一个招呼都不打,便如此。着实不应该。”
“最后不也是没事吗。”太师笑了笑道,“你的能力与手腕,我还是看在眼里的。”
“也应该是没事,否则。。。”符部堂盯了一眼董太师。
“否则,守祺你该如何?”董祝问道。
“没什么,还请老师保重身体。”符守祺说道,“学生在外地为官,不能时常侍奉左右。”
“还没老到需要人左右伺候的时候。”董祝摆摆手,宽大的官服袖袍被震出猎猎风声,仿佛在说明自己身子骨真的硬朗。
“那,学生先行一步。”符守祺对着董祝作揖,行了一个拜师礼,之后符部堂便踏上了那武官行走的武英桥。
看着学生远去,堂堂正正的背影,有些佝偻了的董太师,扶着桥的栏杆缓缓踏上华桥。
师生二人,在此分道扬镳于午门之外。
纯庵县,洪水退去后。
数万民众流离失所,哀嚎遍野。
放眼望去,原本的良田美宅,一排排茂林修竹,全都消散在了洪水中,只留下一地被洪水推来的垃圾与淤泥,被水泡得涨得发白的牲畜尸体。
以及对故土还有零星期盼的人。
“你说,这被水泡过了的地,真的能种植桑树吗?”雨停了的临安府,天依旧是阴沉沉的,红衣鬼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