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的滞销对凤栖没有丝毫影响,凤栖看起来比往年更加繁荣更加兴旺,那一日突然间军人们扫起了大街,石头街道上扬起一阵阵灰尘,连一些巷道也被打扫,居民们的茅房被洒上一层叫做消毒粉的粉剂,一些来不及处理的粪堆也被军人们临时用黄土掩盖,当年没有洒水车,军人们抬来一桶桶清水把街道洒湿。
紧接着每家商铺一面国旗,城门洞子的上方挂上了欢迎的横幅,家家门前过元宵时才挂的灯笼也拿出来挂到大门前,据听说要欢迎一位ZQ来的政府要员。政府要员来凤栖的目的是受蒋委员长委托,嘉奖两位带头铲除大烟的农民。
那一次在叫驴子酒馆刘军长受到了拐弯亲家屈福录的一顿抢白,宰相肚里能撑船,刘军长跟屈福录不去计较。刘军长只是说:“这是形势的需要,既要保护农民的利益,又要执行政府的法令,两位老先生都熟读诗,想来知道‘真亦假来假亦真’的内涵,希望两个老先生认真配合,到时候不要砸锅。”
话虽然是那么说,刘军长对屈福录还是极不放心,刘军长想升官的欲望极高,在***的军队里刘子房算得上少壮派的中将,刘军长把每一次大的活动都当作他升官的阶梯,每做一件事都要达到万无一失,刘军长不可能让屈福录砸锅,刘军长能做到的事就是偷梁换柱,把屈福录换掉,另外找一个能顶替屈福录的农民。
刘子房把那张刊登着他跟屈福录犁烟的照片摆在他硕大的办公桌上,细细端详,要找一个跟屈福录相似的农民真不容易,只害怕让那些记者们看出破绽,弄巧成拙,惹出一些是非。
自从生了女儿刘莉莉跟女婿感情危机的事件以后,刘子房表面上对李明秋更加照顾,甚至把自己的座驾让出来供李明秋专用,可是一般遇到大的问题再不向李明秋求教,也尽量不跟李明秋在一起相聚,总感觉双方在一起非常尴尬。但是这一次中央检查团来凤栖非同小可,必须要做得万无一失。目前看来只有李明秋能做通屈福录的工作,李明秋跟屈福录也是儿女亲家。
李明秋自从离开凤栖以后再不想回家,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对家产生了一种孤独和害怕。老婆满香每天吃完早饭就过岳父那边,陪着八十多岁的岳父岳母度过一天的时光,晚上准时回家里来睡觉,热天夫妻俩分开来住,满香几十年来一直住在东厦屋,李明秋睡在上房客厅的炕上。冬天一只烧煤的火炉烟囱通进炕里,屋子里缓和,炕也温热,为了省煤,满香跟李明秋睡在一条炕上,但是不知道多少年来夫妻俩不在一个被窝睡觉,夫妻俩看起来客客气气,但是行若路人。
反正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那天李明秋让司机开车来到狮泉镇,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秉公的老爹爹姜茂林在院子里的砖地上爬着行走,逗几个小孙子玩耍。老人家可能已经七十岁了,仍然童心未改,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欢乐。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别过脸,眼圈有点红,眼角里渗出来一滴泪珠,匆匆用衣服袖子擦去。
突然间陈团长的卫兵匆匆忙忙跑来,非常滑稽地面对李明秋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刘军长来电话了,让你回凤栖。”
离开凤栖可能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来李明秋让自己彻底放松,反正该管的事都有人管,李明秋成为一个吃闲饭的掌柜,但是大家对李明秋都非常友好非常亲热,这一点李明秋能感觉得来,李明秋是一条自尊心极强的汉子,感觉中他自己魅力犹在。李明秋知道刘军长没有要事不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因此上心里还有点咯噔。李明秋害怕岳父出什么意外,那个老人已经卧床几年。
汽车从东城门进入凤栖,看见凤栖一切照旧,秩序井然,岳父家门口平静,没有任何异动,李明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刘军长办公室的门前,李明秋下车走进亲家的办公室,看见餐桌上摆着几样非常考究的菜肴,一瓶茅台已经打开。
李明秋反而心里踏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刘子房放个啥屁,先猛吃猛喝一顿再说。
刘子房举杯相邀,李明秋端起来就喝,并且说他多日没有喝过茅台,这茅台酒跟其他酒就是不一样。酒桌上没有别人,刘子房说话也比较直爽,他言道ZQ方面有政府要员要来凤栖,主要是嘉奖屈福录屈鸿儒俩个老人铲除大烟的壮举,配合国际上的禁烟运动,到时候可能还有一大群记者来凤栖采访,可是屈福录是个牛筋,担心不肯配合。“万望亲家给咱做好那个拐弯亲家的工作,不要把这件事情搞砸。”
李明秋哈哈大笑,紧接着表了一通感概:“人生好比演戏,李某还是佩服亲家的演技,能把假戏演得逼真。放心吧亲家,官场的事李某不会,民间的戏李某一竿子插到底。”
国民政府中央检查团的车队是从南城门进入凤栖,城墙正中央的风凰图腾重新描金,看起来金碧辉煌、飘然欲飞。街道两边站着手执小旗旗欢迎的民众,各家商铺都挂出了花灯,城墙四周站满士兵。胡司令的小车在前边开道,后边依次跟着几十辆小车,这种场面凤栖人见过几次,感觉不新鲜。奇怪地是东北城墙角的铁钟突然间敲响,不知道预示着什么。
嘉奖仪式在凤栖驻军的食堂饭厅进行,参加嘉奖的有李明秋请来的几个农民,这几个农民李明秋事先已经约好,并且为他们准备了讲话的材料,只要说不漏嘴,管一顿饭不说,还给一定的报酬。那几个农民当然具备一定演讲的才能,每个人上台都罗列大烟危害无穷。
颁奖仪式由胡司令和那个中央要员主持。奇怪的是屈福录屈鸿儒都没有出席,而是由他们的两个儿子屈理仓屈清泉代替,每个人领到了一面大锦旗一张存款单,单据上表明一千元奖金。当年一千元是个不小的数目,能买五头大犍牛。
紧接着开宴,吃饭的过程就不必赘述,吃完饭李明秋带领着一大群记者来到城外的烟田里实地考察,只见烟田的大烟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烟杆,几具犁铧正在翻耕,农民们告诉记者:“今年的大烟滞销,明年再不种那挨槌子大烟!”
原来,李明秋遵照刘子房的嘱托,前往桥庄村去做屈福录的工作,才知道屈福录喜添孙子,可惜李明秋没有带来贺礼。好在屈福录并不介意,并且说孙子满月时只设两桌酒席,非来不可的亲戚招待一下,不准备大操大办。
李明秋说你还是多准备几桌,该来的人非来不可。紧接着李明秋话题一转,谈到ZQ政府要来凤栖嘉奖亲家犁掉大烟的壮举。李明秋说得深远:“古代皇帝指鹿为马,谁敢说皇帝有错?这样的事咱们黎民百姓管不了,还是随遇而安。”
屈福录也回答得巧妙:“人各有志,不能强迫,士可杀而不可辱,我要对得起我的家父。”
李明秋再没有多说,李明秋三个儿子(包括蜇驴蜂为李明秋生的小儿子)只有屈秀琴生下唯一的一个孙子,他不可能跟屈福录弄僵。李明秋接着告辞,回家另外想办法。
就在ZQ嘉奖团要来凤栖的当天,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借了刘军长的小车,把屈福录屈鸿儒拉到李明秋家中,给两个老家伙买了一盘驴逑,拿出来一瓶泸州老窖,对二人说:“你们一边吃一边谝,我到外边办点事就回来。”
屈福录喝了几杯酒感觉不对劲,出门一看,大门从外边反锁。屈福录回来无可奈何地对屈鸿儒说:“老哥,咱俩被人绑架了,看样子亲家李明秋担心咱俩闯祸。”
谁知道屈鸿儒却说:“既来之则安之,不吃不喝是憨憨,兄弟,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