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
——《孙子兵法:兵势第五》
波利斯#8226;戈都诺夫一动不动矗立在城堡高塔顶台,凛冽的寒风拉扯着他肩头的黑貂皮裘,将片片细碎的雪粒从阴郁的天空中纷扬洒下。恭敬侍立在他旁侧的是尤里#8226;苏伊斯基大公,刚就任不到一周的火器射击军统领。
“看啊,我的好人哪,尤里#8226;苏伊斯基,”戈都诺夫远眺着南方城墙外那片朦朦的灰色阴影,不由自主地长叹了口气。“就在城外不足十里的地方,就驻扎了超过六万的哥萨克,而莫斯科的军队却只有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想要干什么!”
“戈都诺夫老爷,这些哥萨克只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民兵罢了。您不用担心,这样的乌合之众,再多也成不了气候。”苏伊斯基大公讪笑着回答,“我已经下令射击军在城中实施戒严,要是怕那些哥萨克闹事的话还可以限制或者干脆禁止他们进城!”
戈都诺夫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苏伊斯基,这些哥萨克可不是民兵!他们击败过曾让雷帝大吃苦头的波兰常备军,这可不是民兵应有的实力。他们有强大的骑兵,也装备了并不落后于你们的火枪,再加上瓦莲莉娅#8226;梅尔罗娃的天才指挥——尤里,射击军真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对手吗?”说到这里,俄罗斯的主人用力咳嗽了两声,加重语气道:“我听米哈伊尔#8226;罗曼诺夫说过,梅尔罗娃挑选精锐哥萨克士兵组建了三个特种火器营,她称之为……掷弹兵。”
“对不起,阁下?”
“掷弹兵。对,不错。”戈都诺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尤里#8226;苏伊斯基,难道你对乌帕河的战斗情况一点都没了解吗?”
苏伊斯基有些尴尬地揪着胡子,他依稀记得担任副官的射击军大尉曾经给自己介绍过些什么,只是当时自己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了那个鞑靼女奴身上。“不错,阁下……我是说,嗯,我确实看到过那些报告。哥萨克们将波兰步兵联队包围在沼泽地中,并向他们的密集阵形投掷了大量炸弹,我想这就是梅尔罗娃女公爵创立的那支新军吧。或许,他们有些言过其实……”
“那些炸弹的威力不可小觑!”戈都诺夫不悦地强调道:“对于密集的步兵方队而言,这样的武器能够造成巨大的伤亡和恐慌,我想就算是射击军这样的火器部队也会十分头痛吧。想想看在一座城市内展开的混战的场景吧!只要有足够的长矛组成正面战线,他们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然而,我尊贵的阁下。泥腿子毕竟是泥腿子……他们终究比不上沙皇陛下的正规军。”苏伊斯基大公支吾着说,谈论这样的军政问题对他而言有些太过勉强了。“掷弹兵虽然勇猛无匹,然而这种新式炸弹的投掷距离只有据说只有几十俄尺,在正规战场上还不够啊。”
戈都诺夫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沉吟起来,“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点,弹药,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你看——”他变魔术一般从宽松的皮氅袖子里摸出一枚手榴弹,示意苏伊斯基接过去细细观看。
苏伊斯基有些不明所里地接过炸弹,感觉入手冰凉沉重,他打量这个有着粗糙黑色铸铁外壳的椭圆球体,上面连接着一个硬木长把手,以利于投掷和固定引火索之用。“阁下,我,我不明白……”
“半磅铸铁和等量的火。下诺夫哥罗德的作坊每天能造出多少这样的东西来?嗯,也许这问题我应该问个农奴更为合适。”戈都诺夫尖刻地讽刺道:“好了,沙皇陛下的工业顾问告诉我,一个拥有十五名农奴的铁器作坊每天能生产至少两百枚。换句话说,梅尔罗娃能够几乎无限量地生产这种简单的武器——只要拥有足够的生铁和火。然而,我尊敬的苏伊斯基,简单算一算便可知道,这样一个作坊每年就需要耗用超过两千普特黑火!”
“可是,戈都诺夫阁下,我记得黑火的供应主要依赖从国外进口,别说如今中国人的贸易封锁,就算是在平时倾尽全俄罗斯之力恐怕也难以负担不起这样一个数字吧。”苏伊斯基好容易遇上自己所了解的话题,连忙插嘴说道。
“不错。”戈都诺夫冷冷地回答,“就算梅尔罗娃绞尽脑汁,一年之内她也未必能给每名掷弹兵装备上二十枚这样的榴弹。你看尤里,这个国家的大部分火储备都还在我们的手上,只要卡住这关键的供给——”
“他们自然就要对阁下您俯首贴耳了。”尤里#8226;苏伊斯基媚笑着接口道。
史威目送着最后一驮货物摇摇晃晃地运进营地,满意地拍拍皮裤站起身来,揭下头顶的毡帽掸了掸雪花,大大咧咧地说道:“一共五十驮到齐,足足一万斤上好的火——嗯,按照你们的习惯,差不多三百六十普特吧。”
“我感谢你对俄罗斯的慷慨援助,”瓦莲莉娅微笑着行了一个东方淑女式的优雅屈膝礼,“然而这些数量还远远不够,甚至不够满足我们的士兵打上一仗的。”
史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尊敬的小姐,黑火包括硝石都是被列在帝国禁运清单榜首的军用物资。即使带着黑麒麟的手令,我也没法带着大量违禁品穿越上千里盗匪横行的陆地。再说了,您可得知道,即便是飒玥郡主亲自坐镇的萨福诺沃远征军大本营,军用品的供应可也说不上充足。”
“好吧,忠诚的百夫长先生,”瓦莲莉娅脸上始终带着精致典雅的微笑,“下一批货物可一定得早点哦。”
“您的意愿就是我的命令。”史威右手将帽子贴在胸前,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一礼。
“对了,百夫长。”瓦莲莉娅突然叫住了正欲转身率领商队离去的史威,“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不怕你所传授的知识、提供的物资被反过来用于对抗帝国吗?”
史威脸上浮现出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帝国从来都没有,也不需要知识上的封锁和保密。因为她的强大无可比拟,有着足够的雍容与自信来应对任何形式的外来挑战。我想您也同样明白,小姐,一两样新发明或许可以战胜,但永远无法真正击败帝国的强权。”
瓦莲莉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你们这些骄傲的华夏人啊——得在中国待上整整一年,才能熟悉你们行事的方式;可要想深入了解你们的想法,花上一生时间也远远不够。你们啊,真是仙灵与恶龙的奇妙结合,一百多年来还是令我们欧洲人感到如此的着迷和好奇……”她不再说下去,只是茫然垂目向军营走去。
史威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转身拉过一匹驮马加入到商队的长列中。他走了几步,忍不住从皮褂子口袋里摸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手掷榴弹端详起来,这颗比俄国制品更为精巧的炸弹显然只会是出自帝器局的手笔。“梅尔罗娃小姐啊,这些震天雷在您的手里能够派上多大的用场呢?对此拭目以待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
同一时刻,北京,渊阁议事堂。
蹇尚不满地将手里的报告丢在桌上,冷冷斜瞥着阎渔樵。“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陕西的财政计划啊。”阎渔樵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当然,您也知道,由于天灾的缘故,实际的税收会打上非常重的折扣。”
“我当然知道!”蹇尚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在问你,陕甘总督阎渔樵大人,帝国何时授予了你这样的权利?允许你自作主张撤销地方十三个县的行政编制?”
“可您似乎并不了解,黑狐逆党的长期渗透以及万历十三年的平叛战争早已极大地破坏了陕西行省的行政构架。而连续两个干旱无雨的年份令赤贫的百姓无以为生。成千上万的农民被迫离开土地背井离乡,许多乡镇已经事实上被它的居民遗弃,无力支持一个有效运转的地方衙门。下官这么做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顺其自然?总督大人,您这么做让帝国损失了至少三万顷田地和七十万银币的税收!您打算用什么方式来弥补?”礼部侍郎吴若秋开口打断了阎渔樵的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