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穿越以来大见世面,听到刘恒口中的“十斤宝石”,沐晨嘴角仍不由微微一抽。他咳嗽一声调整表情,挥手示意刘恒退开,继续打量那一箱子宝石。
为了在北朝使者面前给团队挣个脸面,这一次预备礼物,刘恒等人是花了大心思的,不但精心挑选了宝石的合成技术,还额外请化工专家做了洗消和打磨。现在头顶正是太阳当空,更衬出箱中宝光熠熠,闪耀得几乎要叫人睁不开眼。
如此耀眼夺人,效果果然拔群。即使北朝使者常见奢华,猝然被这毫不遮掩的惊人火彩震慑,一时间竟几乎失态。堂上的穿越者们彼此对视,心下暗自都有些窃喜。沐晨轻轻咳嗽一声,挥手让侍卫送来第二箱礼物。
按着南北朝的惯例,衡阳府备下的礼物分为两份,一份是回赠北朝皇帝的国礼,另一份则是赐予使者的私礼。国礼当然要奢华厚重,私礼却不用这些虚。考虑到元安算是穿越团队的朋友(都签下那种条约了,岂能不是朋友?),顾问们挑选礼物时也很下了心思。箱子打开以后,第一层便都是琳琅满目的绸缎布帛。元安一眼望见,倒终于从恍惚失态中回过神来,赶紧便叉手谢恩。
先前时空门洞开,顾问组准备穿越物资时,国家就专程到苏州联系了一个做汉服的纺织工厂,将它滞销的材料全部包圆,转手运到了中古时代。相较于一千年以前,现代社会的纺织技术简直算是降维打击,元安俯身仔细查看,立时便是啧啧称奇,立时又向衡阳王连连拱手,只说礼物太重,自己实在不能承受。
沐晨微微一笑,迅速调整表情整理姿态。他随意斜倚在凭几上,口气也带出了预备已久的慵懒,只说南北邦交至重,自己又与使者一见如故,区区数匹布帛而已,实在无足挂齿。
显然,受时代眼界局限,北朝使者是不太明白什么凡尔赛学的,因此元安神色一变,显而易见又是被唬住了。但穿越者的手段何止这一点?沐晨拍了拍手,身侧侍卫快步向前,捧上来了两个小小瓷瓶。沐晨笑意吟吟,语气轻快:先前与元卿对迎,见足下口齿不便,似为牙疾所苦,这是孤手下的一点秘方,元卿不妨一试。”
元安受宠若惊,赶紧躬身接过,却见这白瓷小瓶莹润光滑,有若美玉,上面是小小两个木塞。他拔出木塞轻轻一闻,只觉得触鼻清香诱人,而后是一阵凉意由鼻尖沁入咽喉。他心下一动,翻手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张口含在口中。不过片刻功夫,他左侧那火烧火燎的病齿竟尔大觉清凉,疼痛也登即缓了下来。
元安酷嗜美酒,但四十以后就大为牙痛所苦,从此难以尽兴。哪怕在北朝都城遍寻名医,终究也是药石无力。而今区区一个瓷瓶竟有如此效用,心下几乎要惊得绷不住礼数,好半日才想起来要行礼谢赏,声音却都有些发抖,明摆着是情绪大起波澜。
向亮在堂上看得真切,忍不住扯扯王治的衣袖,低声询问:
“这是什么药,这么灵验?”
王治微微一笑,同样悄声回答:
“强效的广谱抗生素和麻醉剂而已,以古代这个医术,基本是什么病都可以用一用,万金油。”
人类百分之九十的疾病都能和细菌扯上关系,在这个细菌连抗药性都没点出来的时代,广谱抗生素纯粹是降维打击、不讲武德到了极点。但穿越者苦心准备这种药物,显然不止是要满足签了一体化宣言;记3030;老朋友。王治停了一停,小声给向亮交代了经济顾问组前几日的思路。
简单来说,随着现代技术渐渐输入江南,这些中古时代的城镇将会迅速完成工业化。工业化需要庞大的外部市场,一般的民用产品可以依靠行商运输,高端产品就得借助南北两岸的外交渠道了——中古时代贵族大半嗜甜,外加日常饮纤维粗糙,龋齿几乎是人人有份,镇痛消炎药的前景极为广阔。
向亮立刻明白了经济组的思路,但思虑片刻,语气却有些犹豫:“扩大市场当然必要……但南北工业差距过大,如果单方面销售的话,是不是经济上——不大平衡?”
他说得已经尽力委婉,但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工业优势如此天差地别,偏偏贸易之间又没有任何关税阻隔,这简直是教科级别的倾销,恐怕用不了多久,北岸的经济就要爆出惊天大雷!
王治笑意加深,语气却极为轻松:
“没有这么容易。”他漫不经心道:“经济顾问组算过,哪怕在沐先生毫无保留的财政支援下,江南要搭建最初步的工业体系,少说也要五六年的光景——仅仅是扫盲,就得大费周章。至于五六年以后……你们不会把统一拖到这么久吧?”
向亮沉思片刻,终于也跟着笑出了声。
“当然不会。”他愉快道:“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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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元安连连谢恩,显然是做梦也没想到堂上会有这么一段高能发言。他小心收好药瓶,眼见着衡阳王的态度实在是和蔼可亲,终于鼓足勇气,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冒昧之请。他下拜呈报,说本家的妹妹思念女儿,已经是重病在床,因此祈求南朝别开非分之恩,允许外甥女回家省亲。
万万没有料到,衡阳王毫无犹豫,一口便允准了元安的祈请,立刻便让人将杨婵带来。元安惊喜骇异,一度几乎不敢置信,等看到外甥女被人引入堂内,才终于两步上前,吐出了要带她回去的意思。
杨婵这次终于除了面纱,只是太阳穴上还贴个什么肉色的膏药,看起来颇有些怪模怪样。她听到母亲重病的消息,下意识便有些愣神——昨日舅舅与她深谈,可只是说母亲稍有不适而已。杨婵惊愕之余,还未开口询问,就看到舅舅回头朝自己猛使眼神。她愣了一下,终究是闭嘴不言。
眼前着杨婵低头不语,沐晨心中倒颇为诧异——他本以为宫妃离家数年,有机会回家探望,应该是欣喜若狂呢。不过他也无意窥伺别人隐私,干脆起身离座,示意北朝使者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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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行礼恭送衡阳王,领着甥女走出大堂,等行到僻静地方,便听到身后甥女低声发问:
“舅舅,我母亲是真重病了么?”
元安嘘了口气,又想想今日举动如此顺利,忍不住就要发笑:
“你往日里聪明,怎么今日便傻了似的?妃嫔从来不许出宫,要没有个重病尽孝的由头,衡阳王能答应么?至于你母亲——还是老样子罢了!”
杨婵默然片刻,又低低出声:
“母亲还是老样子……那叔母呢?”
这一下元安也沉默了。杨婵的母亲是北朝郡主,原本是妯娌里尊贵无匹的身份;但十几年前朝廷风波诡谲,内乱之后帝室衰落权臣秉政,周王齐王相继崛起,渐渐竟有了夺权篡位的权势。偏偏杨婵叔母又与齐王妃关系匪记浅,自此凭着贵人青云直上,在家里是将她母亲压得抬不起头来,齐王气焰熏天,哪怕皇室贵戚心存愤恨,也决计不敢为此发泄……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打算稍稍吐露实情,让外甥女有个心理准备。
“前几年齐王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加九锡、赐节杖、张天子车驾,已经是封无可封。你叔母——叔母的威风就愈发抖起来了。之前还只是插手家务,随意驱逐下人,到现在是连各房的用度也一并管起来了。你母亲被她约束,已经数月没有外出交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