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团队建立的公信力,还没有大到让农民托付身家性命的地步!
如此思来想去,最终的计划不得不向现实全面妥协。政务小组拨出了郊外豪族的农田,组织城内的流民集体耕作,并安排现代农业顾问指导,以此作为示范,预备日后推广;至于城外广袤农村的田地,则制定了所谓“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宣布殿下宽仁黎民,蠲免了今年所有的农业税赋与徭役,一切收获由农民自己享用。
在沐晨等人看来,这个方案既未触及生产关系,又未触及土地分配,简直是温和保守到了让现代人羞耻的地步。然而乘着直升飞机从江陵千里赶来主持经济的贝言贝顾问上下看了一眼,却摇了摇头。
“但愿不会有什么乱子吧。”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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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言的忧虑完全应验了。在颁布命令以后的三四日里,建康城外的农郊就渐渐有了波动。起初还只是乡间有了种种怪异奇诡的谣言,农人们在劳作时胡乱传闻,说建康城里的“政务小组”是天魔转生,施粥是为了养肥凡人好下口;又说衡阳王被妖邪附体,不但篡位囚兄,就连先帝也是他弑杀的……
如此荒诞无耻的谣言能广泛传播,摆明是有人蓄意煽动。但穿越团队还未商量出什么对策,事态即刻又有了变化——一支特种小分队陪着医生下乡检查寄生虫病,回城的路上竟然被二三十个农夫包围袭击,口口声声要“斩除妖孽”。特种部队警告无效,不得不使用非致命性弹药,才勉强从人群中突围出去。
这个变故立即惊动了顾问团。向亮率人重拳出击,不过半天的功夫就抓到了这一次包围的幕后主使——建康城外的一个小小里长。此人被抓时还在负隅顽抗、破口大骂,招呼了衡阳王的十八辈祖宗。
沐晨将记录仔细看了数遍,仍旧觉得迷惑不解。说实话,自穿越以来后他们连出重拳,对可能有的反抗那是早有心理准备。但说难听的,被他们铁拳重锤的至少也是个高门望族,和一个小小的里长又有什么关系?世家显贵的正主尚且龟缩不前不敢出头,这个里长又是哪里来的真情实感?
最为关键的是,这次事件还并非偶发。沐晨往后翻了翻记录,看到了里长的招供。据他所说,本来还有五六个伍长、邻长要合谋袭击,只不过是他贸然提前了而已。
沐晨丢下记录,伸手揉捏眉心。他思来想去,终究叹了口气。
“……我真是不明白。”他低声道:“难道世家的影响力就这么大?”
王治接过了记录,扫视一眼之后,却缓缓摇了摇头。
“世家的影响力当然大,但明显没有大到这个份上。”他慢慢道:“要是真想为名士们出头,十几天前就可以动手了,不必拖到现在……说白了,我们炸塌围墙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得风风雨雨,没有谁会为了什么影响力冒这个险。现在能突然把胆子弄这么大,肯定是被触及了核心利益。”
沐晨诧异:“核心利益?什么核心利益?”
他仔细回想了片刻,最后还是皱眉不解——自夺取建康以来,穿越团队的工作重心基本都放在城中,暂时没有触碰乡下。在这样的无为而治中,又能怎么触犯一个里长的“核心利益”?
眼见着沐晨沉默思虑,长桌边的顾问们彼此张望。最终还是贝言轻轻咳嗽一声,做了提醒:
“应该是农业税。”
沐晨啊了一声,随即更加迷惑:“农业税——我们不是免了农业税么?不交税他还有意见?”
贝言微微一笑,却抛出了一个话题:
“有没有意见,那要看是怎么交税了……沐先生,你觉得中古时代,会是怎么个交税法?”
沐晨耸肩:“派官吏下去收呗。”
贝言呵了一声,随即笑着摇头。
“你太高估中古时代的行政能力了。”他平静道:“封建时代的政府就是个草台班子,除了横征暴敛和武力威慑以外就基本没有什么社会功能,行政机关更是基本瘫痪……我之前去查了南朝吏部功曹的册子,哪怕是不计算空饷的账上数目,城内能调去收税的胥吏也就是三四十人。这么一点数量,能应付建康城外的征收么?”
他回头扫视王治,果然得到了历史顾问的点头赞同。贝言敲了敲桌子,最终下了定论:
“总体来说,整个朝廷的税收体系就是个空架子,要是想靠着官吏把粮食给收齐了,那肯定得等到猴年马月。因此,在实践当中,执行的往往是另外一套方案——官员把收税的权力分包给乡下的几个豪强,只要他们能定时收齐数目,其余就一概不管。那自然的,乡下的豪强都有替朝廷收税的特权了,你猜他会不会欺上瞒下,动点手脚?”
沐晨听得大为惊愕,但瞬息之间也是茅塞顿开:
“所以——我们挡了他的财路?”
“是啊。”贝严道:“这些豪强就等着收税权揩油,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取消农业税的命令,还是广而告之,根本没法遮掩……没有农业税就没有收税权,没有收税权那还揩什么油?核心利益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不反何待?”
这一席话听得沐晨目瞪口呆,一面是感慨封建社会这叫人眼界大开的奇葩政治操作(收税都能搞承包么?),另一面则是渐渐理清了形势,知道自己的政策已经完全搅动了农村局势,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他略一沉吟,终于下了决断,要求向亮派人加大打击,一定要压下这股反扑的风气。
向亮自然绝对奉命。只不过在草写命令时,他也额外叹息了一句: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麻烦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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