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们营接到命令,转移到师部和野战医院附近,补充给养,进行休整。
第三次战役正式宣布结束,所有部队都开始归建和转入休整。我们这些第一批入朝的部队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伤亡较大,又特别疲惫。这一开始休整,陆陆续续有开始有从后方上来的兵员补充进来。
其实第一批入朝的部队准备还算是很充分了。准备不充分的大都是第二次战役时候,因为战况紧急而接到命令紧急入朝的部队。
在后来的战斗中,部队补充了几批新兵,但是新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这样高强度、高烈度的战斗,很难让新兵短时间适应。很多新兵刚上战场,正满腔热血要报效祖国呢,结果敌人的第一轮炮打过来,也不知道躲,就直接报销了。战场上进攻的时候,敌人机枪开始扫射,却还傻乎乎往上冲,叫都叫不住。两相对比,新兵的伤亡比例要大得多。
于是国内调集了很多其他部队或者刚刚退伍的老兵和尖子兵上前线补充,这些老兵的风貌和新兵可不同,很多老兵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新兵没打仗的时候看着都是神采奕奕的,而老兵一般话不多,也看着很普通。但是枪炮声一响,老兵知道哪里可以找最近的掩体,怎样跃进不会被机枪扫中,怎样凭借声音判断炮弹是不是打向自己。
看到其他部队都补充了国内来的老兵,我们连长去团里要补充的兵员。结果没要到兵员,却得到一纸合编的命令。
经师团党委的讨论,我们营的番号不变,但是要将三个连合编成一个连,担负保卫野战医院的职责。随着战线越拉越长,我们的后方经常会有南伪军的特务捣乱。
连长跟团里拍了桌子,别的营都有补充,凭什么我们营就没有补充,还要合编。现在三个连合成一个连,那以后我们营的番号就要取消的。
团里说这没办法,志司和兵团的命令就是这样,很多伤亡过半的部队都面临合编,很多部队的番号都要取消。
连长说我们的营长还在,营里三个连的编制也都没乱,虽然人数少了,可是只要补充兵员,还是一个营。军人都以所在部队为归属,荣誉是军人的命根子。战士们拼了命和敌人战斗,丢了性命,现在却要取消部队番号,会让很多老兵想不通。
团里说,我们营长没法继续待在前线了,因为伤势太重,必须回国才能治疗。连长说的不错,我们营的番号可能会被取消,而重整的6连会被作为预备队使用,不过师里也决定让我们作为第一批换装全苏械的连队。
重伤昏迷的营长虽然被活着送回了后方,但是因为伤势太重,可能没办法再重返战场。
营长受的伤,要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身上中了六枪,腿骨被机枪子弹伤着,可能要落下残疾。身上多处脏器受损,关键是头上被弹片打伤,伤着颅脑,有一片炮弹弹片在脑袋里,昏迷着一直醒不来。而且到现在为止,营长身上还有好几处弹片和子弹弹头在身体里,必须动手术才能取出来。
前线的战地医院条件十分有限,简单的外伤手术可以做,但是这种特别严重的情况就没条件做。于是,营长和重伤员都被送回了国。
加上战役结束后归队的几十名伤员,我们营现在只有一百四十多号人,还不到入朝时候的三分之一。现在,我们一百多号都由连长统一指挥。可是连长还是连长,代理营长都不是,团里也不给派新的营长,看来我们营真的要整编成一支独立的连队。
我们营,前前后后有一百多人因为伤势比较严重,无法再战斗回了国,其他的都牺牲在了朝鲜。
我其实挺羡慕那些回了国的战友,他们至少不用再面对这样惨烈的战争。不用再在战友的尸骨堆里,和敌人拼命。敌人一炮过来,身上脸上都沾满战友的血肉。
重伤员回国的时候,我们专门去送别他们。
班长问我:“小葛,想回家不?”
我想起了我娘,我想吃她包的韭菜肉馅饺子,想喝娘熬的小米粥,特别想。
我强装着自己的坚强,嘴里说着:“不想回家。”
班长说:“鬼话,哪个不想回家的?等这仗打完了,学门手艺,好好回去孝敬你娘。一个女人把你们几个小的拉扯大,太不容易。”
我点了点头,看向班长,班长则看着远处的山,眼神已经飘得很远。我这才想起来,班长没有家。
班长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嘴里问我:“小葛,当初如果知道要打仗,还来当兵不?”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知道打仗是这个样子,我肯定不来。说不怕死是假的,人哪有不怕死的。”
班长喃喃说着:“也是,人哪有不害怕的。小葛,后悔当兵吗?”
我说“不后悔!”
班长摸了摸我的脑袋,没再说话。
送别完战友,刚好离着野战医院很近。我就想着去野战医院,想看望一下小吴。结果到了野战医院一打听才知道,小吴那些伤兵都还留在三八线以北,被安排在老乡家里养伤。
想了想也是,野战医院要跟着部队打仗,怎么可能还把那么多的伤员都带着向南转移?
见不到小吴,我心里有点失望。我挺想知道这小子现在的情况的,毕竟他那会儿腿受伤也挺严重。算着时间,他现在应该能下地了,但想要伤好归队,恐怕还得小半个月。
晌午刚过,肚子饿得不行。我看见野战医院的人都开始吃饭了,我不是医院编制的人员,医院自然不会有我的饭。我就在野战医院旁边找了个大树,坐在树下啃啃干粮。
我们营在夜里接收了一次补给,但是数量很少,只有八十斤炒面和十多斤土豆。这点东西只够营里这一百多人吃两顿,还是节省着吃。
野战医院为了保障伤员的营养,物资供应要比我们好得多。伤员们能洗上澡,还有蔬菜和猪肉吃。看人家伤员吃得好,我都羡慕地想当伤员。
不过我也没想着去和伤员抢吃的,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抓着雪,就着炒面吃。炒面太干了,直接吃会有些拉嗓子,所以就着雪吃会好一点。光是一点点炒面根本不够吃的,我带着一些晚上连里挖的草根,虽然难吃,但能填点肚子。
正一个人干嚼着炒面和草根,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女子声音说道:“够吃吗?不够我这里还有的。”
我一愣,回头看,身后山坡旁的一棵苹果树下,一个双马尾辫的女孩儿站在那里,身上军装,围着白色围裙,正微微笑着,是那个说话很好听的小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