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空气肆意地侵袭,我趴在冰冷的石头后面,全身僵硬。
脸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眼泪和口水不自觉地就流出来。眼泪和口水一流出来,就冻在了眼角和嘴角上。双腿冻得生疼,尤其是膝盖,尽管我在膝盖下面垫了一点干枯的松枝,尽量不直接挨在地面上。
我头上的棉帽子外面还编织着用来伪装的干草和松树枝,身上披着白色的被单。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李建坤将被单叫做裹尸布,因为如果我牺牲了,这被单真的会用来包我的尸体。但如果运气不好挨了凝固汽油弹或是重磅炸弹炸的太近,留不了个全尸的话,自然我的裹尸布也是保不住了。李建坤说他会把他的裹尸布借给我用。对此,我和赵德树一样,现在已经不直呼他的名字了,我更习惯叫他‘臭不要脸的’。如果赶上吃饭,那他还是‘臭要饭的’。尽管,他的年龄可能跟我父亲一样大,但我并不觉得他有一个中年人的沉稳。
蔡宁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我听着他粗重地喘着气。蔡宁现在没法用鼻子呼吸,因为他的鼻子被冻伤了,一呼吸就疼,形出来的的鼻涕里全是血块。他的肺也是受了伤的,从那次和美国佬拼刺刀被打伤,就没好。不过现在看来是严重了,因为他喘气的声音就像是漏了气的风箱,噗嗤噗嗤的。要是呼吸沉重一点就不停咳嗽,我总觉得他能把肺给咳出来。
我们都劝他,不行就打报告回后方治病,不要硬扛着,但蔡宁不愿意离开班里。
我倒是羡慕小吴,这小子倒是不怕冷,能吃能睡。说是叫他小吴,其实只比我小五天而已,我俩都是1岁。臭不要脸的不止一次感叹:“年轻人火气足啊!”
北边没多远的地方传来持续的枪声和爆炸声,听着也就一两公里以外。北边的天都被映照的通红。枪声从傍晚响起,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布置伏击阵地,而到现在已经打了好几个小时。
光听声音就知道战斗的激烈,天上飞机一群一群的飞过去投下一堆一堆的炸弹。炸弹的爆炸声像是打雷一般,而我趴在地上能够明显感觉到大地的震动。飞机不是一架两架,也不是四架的编队,而是一个波次的轰炸就有十几架飞机。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阻敌增援,凌晨五点之前,不许任何一个敌军越过我们的防线。但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缺乏足够的弹药。之前的阵地战消耗了很多弹药,但补给始终送不上来。下午的时候来了几个人带来了一些弹药,但也只有两箱手榴弹和一箱步枪子弹。就这,还是军工用命送上来的。据说他们来的时候本来是有十几个人和三头骡子的,送的东西有弹药也有吃的。可走到半路遭到了飞机的轰炸,十几个人牺牲了一半,骡子全都被炸死了。
入了朝,不管前线还是后方,都是战场。虽然送上来的弹药很少,但没人能抱怨什么,毕竟那是军工人用好几条命送到前线来的。我们的粮食不多了,我的干粮袋里面剩的吃的明天就得吃完。弹药更是紧缺,我就剩了两个弹排再加上枪膛里有两发,十二发子弹。手榴弹我倒是有,因为我基本没怎么用过手榴弹。本来我也就扔的既不远又不准。更多的时候,我会把手榴弹给那臭不要脸的,让他扔。连里的炸药就剩了一个炸药包,地雷都用完了。
这样的仗怎么打,谁心里都没谱。
但不管怎么样,一两公里外友军正拿命攻坚。听声音就能知道战斗的惨烈。就算是我们把全连搭进去,也不能放一个敌人过去。此刻,敌人的援军已经距离我们很近了。
在接到求援的第一时间,十几公里之外的一支美军车队就开始通过公路向着被围困的G连靠拢。而整条公路,除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再无险可守。这里是公路的一处拐弯处,山势险恶,公路崎岖。在转弯处前,又是一处大上坡,使得敌人的车队在这里没法保持高速通过。
最关键的是,因为转弯处山势很高,这个转弯处几乎不透光,特别的黑。称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没法判断情况是肯定的。
选在这里进行阻击,也是连长和班排长们对着地图反复商讨后才确定下来的。毕竟这里距离战场很近,一旦敌人突破了我们的阻击,就会扭转整个战局。到时候不仅攻坚的部队面临腹背受敌,攻击就得被迫停下来。牺牲的同志就白牺牲了,包围圈里的美军也会士气大振。
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没办法的取舍。再往前根本没有合适的阻击点,冒然修筑阵地打阻击不仅浪费了本就奇缺的弹药,还可能牺牲更多的战士。
但即便是地形占优,我心里还是颇有疑虑。虽然我不是连长, 但是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在战斗中去思考。班长说过,士兵不能不思考,光闷着头打仗。只有官兵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有战斗力。
美军的车队缓缓进入我们的视野中,最前面是四辆坦克,后面跟着九辆卡车。这是一支混编的车队,本来是要向西支援南朝鲜军的。他们想要支援的南朝鲜1师已经被我们军击溃,一大部分部队都陷入了包围中。但走了一半,就接到上级的命令,放弃向西支援南朝鲜军的命令,改道向北去接应一支被包围的美军连队。毕竟,南朝鲜人不是美国人,要救也是应该先救美国人。至于南朝鲜人,就让他们在零下三十度的大山里自生自灭吧。盟军,不就是用来坑的么?
“呵,美国卡车的大灯好亮啊。”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吴被美国车队的发动机声惊动,看了看美国车队不由得打趣道。
臭不要脸的嘿嘿一笑:“殊不知灯下黑?”
很快,车队开始上坡,距离我们的伏击区越来越近。车队中的美军跟本没有察觉到,在他们车灯所照不到的黑暗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他们,就像是饿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坐在颠簸的坦克里的军官罗伯特对着车长詹姆斯说道:“G连报告说被十几倍的敌人围攻,我看G连是太夸张了。要是真的被十几倍的敌人围攻,那他们早就成英雄了,哪儿能坚守到现在?他们把自己当成82师那群牲口了吧?哈哈!”
詹姆斯说道:“我只想快一点赶过去。你知道,朝鲜这破路,即便我们是坦克,我也感觉屎都快颠出来了。上帝,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电,没有温暖的房子,没有大胸的女人,到处都是敌人。北朝鲜,中国人,甚至南朝鲜人,都是我们的敌人。该死的,那些南朝鲜人比敌人还可恶。他们根本就是兔子,他们逃跑的比兔子还快。直接将我们的左翼暴露给中国人。”
罗伯特皱了皱眉头,说道:“好了,詹姆斯,不要发牢骚了。至少我们比当年的德国佬好得多,南朝鲜人比起意大利人还是要好一点的,起码他们还在抵抗。好吧,是也许还在抵抗。我们的左翼有超过两万南朝鲜军,就是猪,也能抵抗一阵子呢。”
说着,罗伯特靠近观察窗向外望去。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外面黑漆漆的。他想打开坦克的舱门将头露出去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因为他始终感觉有一丝丝的不安。
罗伯特将头顶上的舱门打开了一条缝,极度冰冷的寒气瞬间就灌进坦克里。他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罗伯特缩了缩脖子,赶进将舱门关上,坦克里本就不暖和,但外面更冷。
“妈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罗伯特打消了钻出坦克观察一下周边的念头,而是拿起了坦克上的无线电送话器。
“卡拉里斯中尉,我在坦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你在卡车上视野比较好。你看一看周边有没有什么情况。”罗伯特果断将观察这种事情交代给了后面卡车上的步兵排的中尉排长。他们这支车队是临时混编的,坦克部队和步兵部队原本分属不同的部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连队。所以罗伯特才不想自己钻出去,那样自己会被冻僵的。
几秒钟之后,送话器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什么也没有发现,长官。”
“很好,继续观察,中尉,要小心中国佬偷袭我们。”罗伯特随意地说道。
中国佬,这个称呼也是罗伯特最近才和其他军官们学着说的。以前,他喜欢叫这些亚洲人黄皮猴子。但显然,经过几场战斗之后,很多人改变了这种叫法。难道我们要说自己是被猴子追着满山乱跑吗?那我们岂不是连猴子都不如?
詹姆斯说得对,坦克里太颠簸了。罗伯特有一种想把昨天吃的饭都吐出来的冲动。这条路本来就是日本人十几年前修的,后来就没有人再维护。所以路况非常差。罗伯特坐船从美国到日本都没有晕船,可他现在有一点点晕坦克。
“该死的战争”罗伯特小声嘟囔道,声音被巨大的坦克噪音盖过。
“你说什么?长官!”詹姆斯大声问道。
罗伯特不想再说话,冲着詹姆斯摆了摆手,示意他做好自己的事。
突然,轰的一声巨强从前面几十米外的坦克下传来。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巨大的爆炸甚至让坦克都为之震动。罗伯特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坦克车内的钢板上,罗伯特顿时感觉头晕目眩。
深夜一点四十七分,一声爆炸阻断了正在缓慢爬坡中的美军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