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如一道虚影突然出现在老者身后,他拱手道:“尊上,玄霜已离开,没人看见。”
老者向池塘又上前一步,手腕倾斜,将一碗酥酪倒入水池中,惹得水下的鱼儿们纷纷冒头争抢。
侍卫瞧见那酥酪里含有乌梅,便心知肚明。
羌武国国师,巫马羿,姓氏乃先代国王所赐,可国师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姓氏,府中上下不见任何与玄色相关的东西,可见这一碗乌梅酥酪,虽是恩赐,却也不可避免成为鱼食。
“这一次就顺了陛下的心意,徽元会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看着水池中争食的鱼儿,老者重新回到榻上。
“如何?”
“正如玄霜所说,袁山只剩最后一口气,尊上放心,徽元会一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您的身上。”
“东西拿到了吗?”
“丹方是昔日袁山的手下送来的,人我已经处置了。”侍卫递给老者一张折成四叠的纸,紧跟着说:“袁山亡妻的身份既然已经确认,那当年奡云国进献姒姓美人在羌武国暴毙一案,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翻搅出来,作为筹码?”
“没有案底,再怎么翻也无济于事。”老者将那张纸轻轻揉成一团,在掌中烧成灰烬,随后将鱼线拉起来,取下尾端残留的饵料,又换上一团新的挂在勾上,重新将勾抛入水中。
“尊上说的是,只是袁山那厮,竟如此胆大妄为,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做出如此极端之事,还想包庇……”
老者冷眼瞥向侍卫,他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言。
“你该清一清自己的口舌了。”老者如此说到。
“属下知罪。”侍卫说罢拿出剖鱼的短刀,速度极快地割下舌头,一股血腥气直冲颅顶。
老者微微皱眉,侍卫立刻将断舌化为寒冰,丢在地上一脚踩碎。
“扔了多可惜,该做成一条坠子,随身携带,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才是。”
侍卫点头。
“东南国的公主可有踪迹?”
未得到回应,老者抬头看向侍卫,突然笑起来。老者招手让侍者俯身,接着把持住侍卫的下颚,手指似刀锋缓慢划过侍卫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口,下一瞬,那道血口中伸出一条舌头,将血迹舔舐干净。
侍卫轻轻抚摸脸上的新口,稍作迟疑后说:“回,回尊上,他们打算明日进宫面见陛下后,启程返回东南国。”
“甚好,看来明日本尊也要进宫一趟了。”话毕,他将手中鱼饵丢入池塘中。见侍卫欲言又止,遂又问道:“还有何事?”
“在青城山上,缴获了不少送给袁山的寿礼,是否需要查验?一番以免有什么贵重之物遗漏。”
老者蹙眉道:“这等小事,你拿主意就好。”
“是。”侍卫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踌躇一番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事禀报。属下离开西崖府时,袁山说望您开恩放过他的养女,好像名叫苏南,也在西崖府,我去瞧了,他那养女……是个蛮奴,失去意识仍在昏迷中。”
“原来如此,”老者看着水面上的鱼线,笑眯眯地说:“瞧他一直闷不做声在山上炼丹,原以为他早已放弃救回亡妻的念头……,你可知那蛮奴对他有何用处?”
侍卫默不作答。
“那蛮奴就是他亡妻一抹魂灵的容器罢了,连我也不曾料到,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老者伸着脖子朝池塘中张望着,用手扥了扥鱼线,继续说:“蛮奴虽是混血而生,灵力衰弱,但仍有圣灵血脉,怎会甘心做人替身?即便他成功了,待圣灵血脉苏醒反噬,那副蛮奴身躯必将成为一个灾难,找个机会把那蛮奴处置了。”
“是。”侍卫应答,脑海再次浮现那牢狱之中幼小女孩苍白的脸。
两人说罢,老者手中鱼线忽然颤动起来,他用力拉杆,与其几番缠斗,眼看已经上钩的鱼儿,却还是脱钩逃走。
看着被吃的一干二净的鱼饵,老者开心大笑:“真是狡猾啊,罢了,今日疲累,待明日再与它一战。”他将鱼竿放在一旁,惬意地躺在榻上,哼唱小曲闭眼假寐。
西崖府,关押罪臣的牢室之中,一位送饭的狱卒来到袁山的牢门前,他蹲下身来搅拌着桶里的食物,看准牢房里摆在地面上的黑碗,从桶中舀一瓢黏稠的糊状物重重地扣在碗里。
待狱卒离开,袁山缓缓睁开眼,他倾倒身体,匍匐着爬向那只碗,手脚上的铁链互相碰撞发出冰冷的声音,仿佛在嘲笑袁山,无论如何奋力伸手都无法碰到近在眼前的黑碗。
黑暗的牢室之中,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黑碗向前推了一推,袁山喜出望外,整张脸凑过去,埋入碗中囫囵吞咽起来。
“我来为姒夫人传一句话。”一个声音传入袁山的耳朵,可他装作没有听见,舔舐着黑碗的边缘。
袁山用牙咬着碗边,将碗向自己拖过来,他继续舔着碗的内壁。
“姒夫人说,往日种种过眼云烟,望你不悔不悲。”
“我……”袁山咽了咽口水,“我不该救她吗?”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回应。袁山身体松懈下来,后倾着靠在墙壁上,怀中的黑碗摔在地上,转了几圈才稳定下来。袁山抬起黢黑的手,摸一把胡子上的残渣,又把手送进嘴里,随后品尝起来。
“只要我还活着,汝云一定能得救,一定能……”袁山嗫喏着,一行泪从他眼角的褶皱中艰难的淌下。
袁山的自言自语突然停滞,他捏着喉咙双眼翻白,无声地挣扎一番,随后两手松懈无力的垂下,苍白如同朽木一般的袁山,呆坐着嗤笑着,后脑一下一下捶打在身后的石壁上,一下比一下重,他再次自言自语起来:“快离开,快离开。”似乎在驱赶着脑海中的恶魔。
送饭归来的狱卒看见双眼迷离自言自语的袁山,无奈地摇摇头离去。
“又疯了一个,这日子可真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