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以无为而治众生,众生依循固定的轨迹生老病死,互相干涉,互相倾轧,弱肉强食。
圣人以无为而治百姓,百姓依照固定的智慧管理自己,或成国度,或成部族,互相干涉,互相倾轧,死生从不在自己手中掌握。
天地有罪乎?天地无罪乎?
圣人有罪乎?圣人无罪乎?
没人纠结天地神明是否有罪,亦无人能站在圣人的角度去考虑圣人是否做错了什么。
众生依旧只是拿着自己的立场去碾压异类们的立场,而圣人治下的百姓们,却从一开始便被诸多圣人的立场携裹着,形成了一个个不同思想下的个体。
此中有贵贱之别,有阶级之分,有强弱之对。
圣人要百姓无为,然而百姓如何能为?如何能为之无为?在大昭,他们从来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百姓之下的贵族们亦没有这种权力,但至少,他们比百姓是高了一个阶级的,如李傲云,他可能无法择定自己的宿命所归,但却可以掌握虎头寨人们的生死,并在其死后,给这些人定一个绿林强匪,杀戮无辜的罪名。
而李傲云自己,则归于杀戮无辜的罪名之外,无辜地面对天下人。
第一个老人倒在了李傲云的马蹄之下。
第二个孩童被李傲云的长枪挑起,而后猛地甩动长枪,将尸体掷在了房屋墙壁上,砸塌了房屋,屋内的老人被房梁压死,门前的火盆中溅射出熊熊大火,在山岗上蔓延开来……
这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自金人潜入燕州之后,便开始反复上演。
朝臣们无心终结它,百姓们无力终结它,皇帝堵住了耳朵,似乎天下太平。
于是,它就这样,不断蔓延,不断蔓延。
六个强大的武夫杀人如杀鸡,李傲云杀人如踩死一只蚂蚁,他们的行进路线并成一条直线,往寨子最中心的村老房屋逼近。
……
村老的屋子内。
三根大蜡烛立在桌子上,身材高大、白发苍苍的老人与乌衣青年据案对坐。
老人脸上有刀疤,一咧嘴便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面上全是伪装出的凶狠。
身后站着的五个膀大腰圆的‘悍匪’,没有为他壮出什么声势。因为悍匪们正好奇地盯着乌衣青年及其身后的两个青年,脸上实在没有什么符合悍匪身份的凶恶神情。
乌衣青年气质风流,谈笑间自有出尘风度,单凭这份气质,便已令对面的几个悍匪们心折。
更可况,他口中吐露的消息,也足够耸人听闻:“寨主大概有所不知,那些在燕州境内纵横来去的悍匪们,可不是单纯的绿林强盗。”
“他们,是被大昭朝臣们放出来金国武卒,金国如今的谙班勃极烈亲军。”
虎头寨主——那名身材高大的老人眼睛中闪过一线锐利神光,落在乌衣青年的脸孔上。
乌衣青年面色如常,不着痕迹。
虎头寨由一个不足百人的村落,成功发展为足有近千人的大村落,并且在几次燕州大势挟裹之中,由一个村子转为‘农匪’,再转为真正开始剪径劫掠的强盗,一步一步避开了村落发展过程中所有的危险因素,都离不开这位当家寨主——曾经的老虎村村老钱修。
这位寨主受村众拥护,由此观之,自然并非没有理由。单单是能带领村众吃饱饭,在群狼纵横的燕州郡不受欺负,便足够令人肃然起敬了。
但是今天钱老却觉得自己那份敏锐的洞察力没了作用,他判断不出对面自称杨立的青年透露的信息真假,对于杨立的提议也是迟疑不决。
人活到他这个岁数,什么荣华富贵、权力地位都不再重要,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人了,那些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它做甚?
钱老如今最为在意的,是整个村子能不能顺顺当当地一代代绵延下去,死之后乡亲们不会因为自己办差了事,再把自己从坟墓里拖出来钉到寨墙上,任人唾骂。
而杨立所透漏出来的与虎头寨结盟的意愿,钱老若是一个判断不好,便极可能导致‘己死后、洪水滔天’的局面,届时,自己的尸体被拖出来任人唾骂是跑不了的了,关键是寨子也很有可能就此破灭。
钱老脑海中念头滚动,谈吐便也迟疑了起来,他犹豫着道:“若是全副武装的武卒,虎头寨怕是抵御不了的……”
“可是老汉我,如何能够相信杨公子的话?杨公子,可能拿出什么东西证明一番?”
“这哪里需要啥证明,寨主你在这里,也听到燕州地界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了吧?”
“那小谭村,褚家村都被金狗子们屠村了!一个也没活下来!俺们小台村当初也差点被屠村,这要多亏了杨相公……”被老钟头留在杨立身边,作为接头人的李斧头闻言,嘟囔开了。
小台村与虎头寨之间相距不足百里,这个寨子当初是啥样的,李斧头自然也清楚一些,因而从心理上便没对虎头寨保有什么草民对草寇的戒惧之心。
说话一点也不结巴,挺流利的。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杨立三人给了李斧头很大的信心支撑。
杨立、庸、郑铸三人也是笑着点头附和李斧头的话语。
不过三人也都清楚,李斧头的话语于对面的那位虎头寨主而言,恐怕没有说服力。
尽管他确实是地道的小台村村民,但如今与做为说客的杨立三人站在一起,便会自觉被钱老当成是与杨立三人一伙的。
他的口头证明自然也就毫无意义。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