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声音在老钟头心头响起:像,太像了……
相上有讲,燕王殿下的面相是十足的王侯之相,那段话描述杨统相貌的话,老钟头记得清楚——眉高峰直,如剑器斜纵飞扬。目若飞凤,藏锐而神足。
鼻梁高耸,玉柱隆准,支撑天庭……
燕王殿下在燕州郡留下了诸多事迹,但能睹其真颜者却非是老钟头这样的百姓,他们能获知关于那些大人物们的一些信息的渠道,也只有市井坊间的传闻了。
老钟头不认识字,其心头想到的相之上内容,也多半是算命先生信口胡诌的。
其时燕王依旧是威势正隆、人心所向的燕王,算命先生自然要将好话都往燕王杨统身上贴,他大概也断不会料到,自己这番话会成为老钟头判断杨立真实身份的一个重要依据。
杨立确实生得俊俏,气质风流。而所有担得起‘俊俏’二字的男子,老钟头依循算命先生那几句相上的话来判断,或许会发现,他们大都能与燕王殿下长相近似……
每人有各自对丑陋皮相的定义,千奇百怪,绝无重复。然而关于‘美丽’或者‘英俊’的定义,却是一个时代里人们共有的审美标准。
遑论是因缘巧合也好,误打误撞也罢,杨立的真实身份确实真叫老钟头踩了个准。
方才心底还犹疑不定的老钟头,这一次抬头与杨立目光接触,亦让他下了一个决断。
跟着这位燕王殿下的遗子看看,看他能整出来什么名堂——老钟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自己脑海里那些纷杂的念头给煽动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精芒乍现,倒是叫与之对视的杨立心头一跳,随后便听到老钟头的话语声:“呵呵,恩公有所不知呐,说起如今的燕翎铁骑,可是真应了那句龙游浅谈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钟头语调悠长,意味莫名。
杨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老伯请讲。”
青年在心里思考的,却是燕翎铁骑之外的问题了:缘何这位老者,在片刻之间,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在老钟头抬眼的刹那,恍惚间杨立以为与自己对坐的,不再是一位山里刨食的猎户,而更像是一个抓住了某个机遇,冒险一搏的豪商。
或许,猎人与商人两者之间,有些微共通之处?
老钟头此时已经收拾心情,暂时将自己撞破杨立身份这邪放在一旁,专心讲述起了每一个燕州百姓皆心照不宣的那些往事。
关于燕翎铁骑如今之境况的往事……
——
烛火映照出房屋里积着油渍、靠在墙角的方桌,一床泛黑的粗布面被卧,以及一个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将一个画框摆在方桌上的老伯。
放好画框后,老伯又取来一个香炉摆在画框前,慢慢伸出手,揭开了覆盖在画框上的那一层黑布。
画框边沿的装裱底纹崭新如旧,不曾毁损,也不曾泛黄。
老伯将它保存得很好。
揭开画框之后,老伯便慢慢跪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副自己都未来得及看一眼的画框,恭恭敬敬磕头。
“燕翎军-虎翼营伍长程诚叩拜燕王殿下。”
一叩首……
随着自己的头颅与地面接触,老人感觉好像回到了数十年前,燕翎军还没有被贬为‘罪军,‘奴军’的时候。
那个时候,燕王陵墓之前,军旗猎猎,三军悲号,天下同哭。
老人亲眼看着燕王的棺椁被送入了陵墓之中,断龙石被工匠们推下山崖,砸开了陵墓的机关。
燕翎军与燕王最后的联系,从此隔断。
那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久负盛名的燕翎军骄兵悍将们纷纷被调往燕门关,在朝臣们精心编织的阴谋之网里,一点点被分化割裂。
从第一个能号令众卒的强将身陨、直到最后一个燕翎军的伍长不明不白的死亡,朝廷做这些只用了一年时间。
再之后,天下没有燕翎军。
再之后,罪军、奴军成为了燕翎军的名号。
燕翎军成为了一支没有分毫战斗力,活在世上都被朝野众臣嫌弃浪费粮食的军队。
二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