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江子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愣着了,来抓阄吧。”
“抓……抓阄干嘛?”
“演戏啊。”江子佩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里不再是学室,而是一个戏台。你们就按照抓阄的顺序,两人一组,到这戏台子上来,给我演一场好戏。”
门生依次上前,从箱子里选出被揉成一团的纸条,上面写着是“壹、贰、叁、肆”等号码。江子佩吩咐道:“先由抽到‘壹’的两个孩子上前来吧。”
陆离向前走了两步,转头去看与自己一样抽到“壹”的门生——
竟然是秋寒。
丙字仓那一晚之后,他和秋寒便再没有讲过话。少女在每一堂课上光芒闪耀,课堂后则冷若冰霜独来独往。陆离则和席轩一起,继续过着没羞没躁的废材生火。偶尔两人在学堂里相遇,也不过是彼此对望一眼,擦肩而过。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两人也都心照不宣,彼此不提。
唯一不同的是,同样是被林觉盯上的人,秋寒竟硬是没让那个严苛的白虎堂门人抓到一点把柄。
江子佩打量着这两人,目光扫过秋寒脸上的疤痕时,稍稍愣了愣。但她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端坐在椅子上:“男孩扮演女孩,女孩扮演男孩,随便设想一个什么场景就行,开始互动吧。”
陆离和秋寒面面相觑,不明白江子佩此举的用意。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
“江殿主……”陆离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想让你们解放一下天性而已。”江子佩端起桌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你们以为‘易容’这种技巧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如何通过妆容改变外形吗?大错特错。如果改变外形就是易容的精髓,刚才秋寒也不会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是表演!”秋寒眼睛一亮,“‘表演’才是‘易容’的精髓!”
“是的,易容的精髓,不是‘扮’而是‘演’。装扮和外貌可以通过妆容改变,可你的行为举止却容易将你暴露。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下意识的、带有个人特色的小动作,可能最终会出卖你。”江子佩说道,“我有一位师兄,曾经江湖上得到过‘千面妖狐’的外号,外貌易形变化万千雌雄难辨,可就是因为在情势紧张时候习惯将左手的拇指和中指进行搓动,因而在某次任务中暴露了自己。敌人虽然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却故意引而不发,诱使荆离岛十数名刺客进入陷阱,才一举发难。所有人全军覆没,那是我们十年来遭受的最大的挫折。”
江子佩说这话的时候,不再轻佻,语调肃然。众位门生也是悚然。荆离岛是江湖中三大刺客学堂组成的联盟,岛内都是三大学堂的精英。以荆离岛实力之盛,竟会遭受这种耻辱,实在是太过罕见。
“你若扮演厨师,就得像厨师那样一身油腻,而不是‘君子远庖厨’。你若扮演丫鬟,就得学会谨小慎微亦步亦趋,而不是大手大脚神色张扬。扮演少女就要做出那种青涩的小女生姿态,扮演少男就不要扭扭捏捏。”江子佩朝陆离秋寒扬了扬头,“开始吧,设想一个场景,设想你们要扮演的人,来一段互动就行。”
陆离知道,再这么发愣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心一横,对秋寒说道:“要不……我们演夫妻吧!”
“哟!~~”门生们发出笑声。
席轩听到身后的俩少女窃窃私语:“真可怕……要和那个丑八怪演夫妻。”
“废材和丑八怪,天作之合嘛!”
陆离不等秋寒回答,以手扶墙,神情地看着秋寒的方向:“夫君……你……你终于回来了……”
秋寒冷着脸,看着陆离,没有说话。
陆离心想我都这样牺牲自己了,你还在这发什么愣啊。他害怕的是自己表现差劲惹怒了形易殿的殿主,出去找个理由扣星就完蛋了。所以他更加主动,扭着腰扑向秋寒。
“夫君!”他抽泣着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了……你知道,我多么想念……”
他的头靠在秋寒的肩膀,转眼看到她的疤痕,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些害怕,酝酿了半天的情绪烟消云散,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面貌丑陋就看轻别人的人,但他不知为什么,始终害怕着秋寒脸上的伤痕。
这时候秋寒忽然用力将他一推,冷冷地说道:“滚!”
陆离一惊,心想这是表演啊表演啊,你倒是配合我啊,这个“滚”是什么意思啊,那边江殿主看着我们的啊!他正想转头对江子佩说“这不是我的错我已经尽力了可惜秋寒不配合”。在课堂上拒绝听从授课先生吩咐也是严重违反门规的,他得赶紧撇清关系。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只剩下的一颗星。没想到这时候秋寒开口了,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这是休。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陆离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正该配合他出演的秋寒并未视而不见,而是已经代入了她设计的场景。可是,可是……
可是秋寒那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深黑色的瞳孔闪烁着,眼底隐隐泛起了泪水。
大姐啊,现在你是那个写下休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啊,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啊?明显不对啊!
陆离赶紧想要说点什么圆回来,胸口中箭的位置忽地一疼。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眉头微微皱起。
“不错!”江子佩忽然开口了,打断了两人的互动,“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我叫陆离”
“很不错。刚才捂着胸口那一下,肝胆寸断,如西子捧心,看上去却非常自然,一点都不刻意,便展示出了被抛弃的女子内心煎熬却又不敢在丈夫面前反抗的形象。很不错。”
陆离心想,什么非常自然,其实真的只是单纯地因为胸口很痛好吗!江殿主您这样真的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这样的称赞我承受不起啊!
然后江子佩面向秋寒:“你想表现出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的形象。肢体和语气够了,表情却骗不了人。虽然刚才答问很机灵,但于‘易’这一途,你还需要多加努力。”
秋寒深深吸气,俯下身子连声:“多谢先生教诲。”
江子佩挥了挥手:“好了,第二组的人上来吧。”
陆离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关总算过去了。他偷偷瞥了秋寒一眼,见她仍然低着头,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