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抬着头，看着贴在膳堂里墙的榜单，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名字下面，孤零零地只剩下两颗星了。
过去两年，作为听风阁的童生，陆离并没有感受到在这里呆下去有多大的困难。童生没有这种“白虎七星”的淘汰机制，惫懒如他，也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听风阁的预备科度过两年，最多不过就是院试无法通过而已。
但作为正式门生就不一样了。挂着“候选刺客”的名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候选刺客”也是要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所以他们的资质和能力就尤其重要，听风阁也要考虑会不会自毁名声。所以对于在修行之中明显不合格的门生，就会直接逐出山门，根本等不到三年后去参加荆离岛的考核了。
陆离在第一天就被扣掉三颗星，第二天则因为弓被偷又丢掉一颗星——用薛浩铭的说法，就是“连自己的武器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刺杀和完成任务？”。虽然陆离在箭术课上表现惊艳，但身为授课先生的赵辰良拒绝为陆离加星。即便薛浩铭有心袒护也无从做起。
三天之后，陆离在席轩的怂恿之下，想去从游百峰手上偷会自己的弓。两人坚定地秉承了“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的理念，决定在第二次箭术课的当天将弓给偷回来。他们趁着游百峰埋头喝粥的时候，一把捞过弓就跑，谁知道游百峰长索探出，“蛟龙索”第三式“潜龙在渊”，卷住两人的脚腕，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放倒。
那天上午的箭术课开始之前，游百峰早早地来到尾宿室，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见过什么是三足怪吗？”
“三足怪？”
“对，就是那种有三条腿，两只手，两个脑袋的怪物。”
周围的人摇头，游百峰笑着说：“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于是很快，门生们便看到，陆离的左手左腿和席轩的右手右腿被绑在一起，以极其滑稽的姿势，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他们的另一只手都被点了穴道，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开绳索，只能这样上东峰。因为双方身体的不协调，他们跌倒了无数回，鼻青脸肿，灰头土脸。
“哈哈哈哈……”门生们哈哈大笑，“古有三足金乌，今有三足门生。世之奇也，哈哈哈哈……”
赵辰良冷冷地看着他们：“就这样吧，这个样子上课，也蛮不错的。”
薛浩铭则铁面无私：“身为刺客，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谋定而后动，计划不周不仅会导致任务失败，还会害死同僚。”
“我们做了计划的……”席轩嘟囔，“只是没想到游百峰这么厉害……”
似乎比他们第一天看到的围攻秋寒的状态还要好一些。
“情报收集不利，也是计划失败的一部分。”薛浩铭说道，“你们俩，一人再扣掉一星！”
门生每天的得星扣星情况，都会张榜公布，并进行排名。不出意外，只剩三颗星的席轩和只剩两颗星的陆离毫无疑问垫底了。
“我听说徐岩他们开了个赌局，赌的是我们俩能不能在听风阁坚持一个月。选‘能’的，押一赔十，选‘不能’的，押一赔二。”席轩说道。
他口中的徐岩，是同级的门生，酷爱赌博。陆离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押‘不能’的占绝大多数，只有一个人押了‘能’。”
“居然还有人觉得我们能坚持过一个月？我现在都没信心了！”席轩说道，“我昨天才在‘不能’上面押了一两银子！”
陆离扶额：“你为什么自己就首先泄气了？”
“如果被淘汰不可避免，总得要在最后挽回一点损失。”席轩振振有词，“这是商人的逻辑！陆离，我们家世代经商，到时候咱们俩都被逐出门墙，你就来我家当个小厮吧。我可以给你开高一点的工钱。”
但是陆离却沉默了一会，握拳：“我一定要成为王牌刺客。我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被淘汰。如果把现在的我放逐到江湖上去，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席轩愣了愣。排名垫底的门生说自己要成为王牌刺客，就像是武功低微的少年自称想成为武林盟主一样可笑。连留下来都不能，还怎么去让自己出类拔萃呢？保证开学典那天发出宣言后，还有君痕月“三十年难遇之天才”加持。但现在修行快要十天了，陆离基本上已经是“原形毕露”了。
可是，每次说到淘汰的事情，陆离总是显得特别严肃，仿佛是惊动了心里头的某种秘密。
“我也不愿意被淘汰。哪怕是最后无法加入荆离岛，也不能提前灰溜溜地收拾行囊走人。”席轩说道，“既然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阿离……我们一起努力吧。”
两人同室，相处多日，又都身为废材，同病相怜，彼此之间关系亲近了不少，连称呼都变了。陆离仿佛是受到了鼓舞，双眼闪着光满看着席轩：“为了我们的命运，为了我们的荣耀，那一两下注的银子，应该拿不回来了吧？”
“应……应该是吧……”席轩避开陆离的眼光，把吃不下的馒头往盘子一扔，就要出去，“跟前途比起来，一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可是陆离拦在席轩的前面：“所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下注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把戏被看穿，席轩面红耳赤：“我保证，保证会还你钱！才一两银子而已，我一年零用的零头而已！”
陆离冲上去，卡住席轩的脖子，开始疯狂摇晃他：“别忘了还有盘飧居的钱！”
“咳咳咳……阿离……我们之间的友谊，怎能用金钱来衡量！你又怎么能不相信我！快放手啊要死了！”席轩哀求，“整个一年门生里，就我们两个废材，再不抱团取暖，就只能被他们一一攻破！”
陆离松手，翻了个白眼：“抱团取暖的后果也不过就是一起被攻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嘛……”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膳堂，向青龙堂的角宿室赶去。今天是第一次上“易”之一科，两人有些兴奋地在谈论形易殿殿主江子佩。据说那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女人，比他们更早进来的门生中有人甚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他们走了一条小路，能够更快赶往东峰。没办法，每天他们早课都是最后一个完成，以至于时间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席轩发现的这条捷径，他们搞不好每天都得迟到一次。别说七颗星了，七十颗星也不够扣的。
但他们没有注意，小路两旁，一个脑袋悄无声息地从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张弩，弩上挂着箭，瞄准了陆离。
修长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扣了下去。
“嘭！”
一声轻响，那是弩弦震动的声音。
陆离踉跄两步低下头，震惊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弩箭。听风阁里机关陷阱不少，这些天来他和席轩也算是稍微摸清了一点走向。但一来这条小路人迹罕至，二来也从未遇到真正使用利器伤人的。
剧烈的疼痛蔓延看来……陆离捂着胸口，看了一眼席轩，缓缓地倒了下去。
陆离在闭上眼睛之前，映入瞳孔最后的画面，是万箭齐发的场景，刹那间，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席轩就被射成了一个刺猬，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吧，我们被一起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