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坐落在义宁王宫以南,在一众王侯将相的府第里,规模是最大的。
段忘渊登基的时候才不过十一岁,连少年都称不上,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稚童。坐在龙椅上俯瞰着跪拜的臣子,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与海晏河清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礼官教给他的,他连半句也没提起,从那时起,天下人便知,这位新王虽年幼,却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义宁国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而他,则注定会变成义宁国历史上的暴君。
段忘容看着窗外盛开的一树合欢,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她跪在人群里,看着比自己晚半刻钟出生的弟弟在登基大典上向天下人示威的场景。
“义宁国的长公主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是替孤去当人质才被闻人狗贼毒害至此,从今天开始,谁若敢对她不敬,便是对孤不敬!”
她永远都忘不了段忘渊那一刻的眼神,决绝而坚定,不允许任何人忤逆。
时光将那孩童的棱角打磨圆滑,在段卓远的辅佐下,段忘渊逐渐学会了藏锋,但段忘容知道,他骨子里的那份狠劲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愈发强盛了。
段忘渊进来的时候,段忘容看似并没有察觉,只安静地望着满园樱红的合欢,滇和六月的风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把那整树细软如粉扇的花儿吹得**漾,似幻影轻纱,如仕女纤指,幽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天地间便被一层含羞少女色的烟霞笼罩了。
姐姐不看自己,少年便走到窗前,强硬地挡住她的视线。
段忘容抬眸瞪他,眼神故作气愤,却又含着宠溺。
“古人总把合欢比作情人的缠绵。”段忘渊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说,“姐姐在想什么?”
“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罢了。”段忘容温声回答,“天热,王上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喝茶。”
段忘渊轻笑一声,大步绕过外廊,走到她所在的雅间,坐下之前,他一挑眉,问:“姐姐愿意跟我分享一下在恶人墓里发生的事么?”
他没有以“孤”自称,那便是以弟弟的身份问的。
段忘容命人换了新茶,不着痕迹地回:“你想听的是哪一部分?”
段忘渊双眸微微一滞,笑了:“姐姐早就知道陈紫风是我的人了?”
“她是我一手栽培的不假,但我也想不出她有何理由对你隐瞒。”段忘容动作优雅地端起紫砂壶,为段忘渊斟茶,“不过此行她并没有随我入墓,知道的甚少。”
段忘渊倚在榻上,手指捏着口径不到两寸宽的紫砂茶盏,茶盏里面画着一枝金色的合欢花,茶水澄澈,那花儿就仿佛是盛在上面的倒影。不过对单凭蛮力便可拉开震天弓的段忘渊而言,这精致的小玩意显得着实小巧了些,他也没喝,只捏在手里把玩,一双明锐的鹰眼牢牢锁在对面那轻纱蒙面的少女脸上。
“姐姐认为我会问什么?”
段忘容轻轻笑着:“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
“那好。”段忘渊一口气喝光了茶水,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咔”地一声脆响,他直切正题,“你喜欢子珩么?”
段忘容恭顺地垂下眼帘,没有分毫迟疑,笃定地答:“喜欢。”
段忘渊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鹰眼里的光倏然间暗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般刁钻,她会因难以启齿而否认,那样一切都尚有转机,却没想到,事实竟恰恰相反。
他败了,一败涂地。
段忘渊努了努嘴,垂下眸子,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一下一下地捏着眉心。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唯有对最亲近的人,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只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出来。
他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