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眼眶,泪水就不自觉的流淌下来,阎应元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从榻上起来。 此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跟他一样需要值班的内阁中,他们可没有这个待遇,只能趴在桌子上过一宿。 这又是太平的一夜。 “咚咚咚——” 这时,紧闭的大门被敲响,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阁老,时辰到了,该用早饭了。” 阎应元抬头一看,地面上的那个落地钟,已经停留在了六点的位置。 从昨晚到现在,值班结束了。 当然了,在没有什么大事的情况下,他一般都趴在桌子上睡,地龙也早就烧起暖洋洋的。 “嗯!进来吧!” “咯吱——” 大门被打开,几个宦官端来了饭盒,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案上。 只见其桌上,小米粥,包子,咸菜,油条,简单而又不简单。 御膳房在鼎革后,遭受了全面的整改,昔日的那种狗都不吃,皇帝被迫吃宦官私厨的情况得到改变。 这也是皇权暗弱的表现。 在太祖,成祖时期,御膳房如果煮的猪食,可能刚出锅就没了命了。 当然,这两位寡恩的主当朝,也不一定能恩赏早饭来。 着实属于皇恩浩荡,今上宽厚。 这时候,两个内阁中也忙起,开始收拾桌面,鼻子一抽,嗅到了美食。 他们是绍武十九年的庶吉士,在别的同科们在八部观政的时候,他们就来到了内阁进行学习。 来自天南地北的奏疏,开阔了其眼界。 他们是朝廷重臣的预备役,就算是最差的,日后也是封疆大吏,尚、阁老也是可望。 阎应元见其二人,心生感慨。 他若不是在鼎革之际做出了成绩,哪能从不入流之官,从而出入庙堂呢? 而人家只需要好好考试,两年一转,朝廷细心培养,官场顺风顺水,可以说让让人羡慕到流泪。 偏房,他用柳枝粘盐刷了牙齿,然后又洗了把脸,才施施然用食。 吃了一碗粥,咬了两个包子,再加一个油条,阎应元就感觉到饱了。 吃完后,眼前的几个空盘他本是可以收拾,连同饭盒一起,直接带回家中的。 官窑定制,最起码也得值个几十块。 但凡事不能过三,带一两回就够了,长此以往就容易失去分寸。 内阁中们也同样可以,不过他们的餐具却是简陋了些,只是普通款,虽然也是官窑定制,但却不怎么值钱。 饱食后,阎应元交代几个中后续接班问道,就施施然而去。 走了两里路,消了食,才算是出了皇城。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头戴白霜的马夫则早在城门外守候多时。 “走吧!”踏着椅子上车,安稳坐在软榻后,他感觉才舒服。 渊阁的榻不够软乎,硬木铺了层被子,着实难为人,夜里睡不好。 当然这也可能是有意为之,无人想改。 毕竟是值守,安能舒服睡下? 眯瞪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下了。 “老爷,到家了。” 一座规模不小的四合院映入眼帘。 这是朝廷分配的官宅,三进大宅院。 其包括一个跨院,房间有二十五间,占地约五亩左右,还有一个小花园,在京城属于上顶的宅子。 如果按市价来兜售,没有十来万块钱圆是买不到的。 面积另说,京城的四进院,五进院不少,关键是位置,这里属于内城范畴,距离皇城不过数百步,都没他出皇城走的距离远。 如此上佳的位置,属于有价无市。 但也是因为官宅,属于福利性质,故而其一旦离任,就会被收回去,发给下一任阁老的。 至于八部尚这一级,则也是三进四合院,不过房子只有二十来间。 侍郎,小九卿一类的高官,则分到了二进院,只有十五间左右。 考虑到京城居大不易,所以京官无论大小,基本都会分配住房。 只是四品以上才会有独居小院,像是那些中下层的官吏,都是以房间数来算。 到了四品,会有十间房的小院分配。 到了五品,则只有八间,六品六间,七品、八品四间,九品更只有两间。 这点分配,连多一些的仆役都不够住,只能算住在大杂院。 所以一般较为富庶的官员们,都会另行租赁一间小院,尤其是四品以下,七品以上的中层官。 别瞧九品只有两间房,但其却还在内城,如果按照市价来算,每月起码得三块银圆起步。 当然,如果非要租赁,那就只能去外城的宣武县和崇县了,只不过每天赶路太过于辛苦。 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裳,又吃了两个灌汤包填了填肚子,阎应元此时睡意全无。 “昨个有什么大事吗?” 被困在皇宫一夜,耳目皆失,阎应元迫切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毕竟在军袍丑闻发生后,极大的打击到了朱谋,让其前阵子骤增的威望消散了不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谋、冯显宗,堵胤锡,已然处于平等位置,不相上下。 即使阎应元心思沉稳,但到底是经不住那般的诱惑: 这可是首辅啊! 大明三百年,除了崇祯朝十七年换了十九个首辅外,其他各朝加一起也不过是八十来人。 换而言之,崇祯皇帝十七年,废了大明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首辅,也是够厉害的。 朱谋这一年都没稳当,而前明时杨士奇任达二十一年,差距太大。 不过细细一想,赵舒连任十余年,也算是厉害了。 这玩意越想,他越是没有睡意。 这时,忽然下人传报,其好友冯厚敦来访。 若是别人,阎应元直接一拒了之,毕竟神思迷糊,值守之后是惯例不见客的。 但冯厚敦却不同,其是江阴训导,与他一同守城,拒清兵于城外多日,从而等到皇帝兵临南京,解救了江阴之围。 可以说,两人是共患难的交情。 俩人的身份都差不离,都是举人出身。 不过阎应元强上一筹,为副榜举人(会试成绩不错,但遗憾落第的举人),而冯厚敦却只是普通的落第举人。 所以在授职时,阎应元掌管一县司法,为典史,而冯厚敦却只能为教谕之副的训导。 依托当年阻挡数万大军的守城之功,阎应元步步高升,已至内阁群辅。 而冯显敦则官运差了些,如今只是为山东巡抚。 在皇帝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官场上六十致仕成了潜规则,除了圣恩,不然很难免除。 冯显敦此时五十有六,还是有希望的。 尤其是这希望还在内阁。 一想起这位曾经的同僚上官已经是阁老了,冯显敦胸中就有一股抑制不住地冲动: 我何时也能如此? “冯兄,你这是?” 出现在阎应元面前的,则是一清瘦的身影,长袍布靴,戴着毡帽,衣着简朴,但却自有一番气度。 “回京述职。”冯显敦露出笑容:“昨个晚上递的牌子,三日后陛见……” 皇帝时间太紧,排不过来。 阎应元却心知,皇帝这是忙着钓鱼剪花,没空理会人。 “老兄这趟入京,怕是得青云直上咯!” 阎应元笑着恭喜。 巡抚为从二品,特殊的巡抚加兵部侍郎衔为正二品。 冯厚敦作为从二品的巡抚,升迁路径有四。 一是升为总督,负责两省或者数省军务,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 二则平调入京,担任侍郎。 三则担任小九卿,如太常寺,大理寺平,国子监祭酒等,其原本是正三品衔,但绍武初年京官一律提了一级,变为从二品。 最后,平调到其他省继续担任巡抚。 按照官场的惯例,京官天然大地方官一级。 同样在官场上,只要不犯错,必然不会贬官,只能平或者升。 所以冯厚敦前三个选择,都是算升迁的,只有最后的平调最难受,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前途到顶了。 可如果没人也就罢了,但他朝中有人,他自然想跨两步。 “总督?” 阎应元捏了下巴上的胡须,做出思考状:“冯兄,你不以军事专长,所以只能在内地。” “如今朝廷三大总督,陕甘、两广、晋绥,三地皆有人选,实难为之。” 无论是孙世瑞,还是孙长舟,亦或者于成龙,都不是好相与的,其根本就竞争不过。 “依某之见,不如为一衙主官,小九卿也不错。”冯厚敦叹道:“其也不遑多让啊!” 所谓小九卿,在明初即是詹事府詹事、国子监祭酒、翰林院学士、太常寺卿、光禄寺卿、太仆寺卿、尚宝寺卿、鸿胪寺卿、苑马寺卿九官,为从二品。 后来六部为八部,大理寺卿和通政使从大九卿沦落到小九卿,挤走了尚宝寺卿、鸿胪寺卿。 随后顺天府尹又挤走了苑马寺卿,成了小九卿之一。 大九卿为八部尚及都察院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