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一直觉得挺奇怪的。 在他的记忆中,杨家并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平时初一十五,也很少去上香。 但杨山偏偏在家里建了一个佛堂。 一般人家供奉的佛像,无非是三宝佛或是西方三圣。 但杨家的佛堂供奉的却是地藏王菩萨。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在诸多菩萨中,人们对地藏王菩萨的误解是最多的。 大多数人觉得地藏菩萨执掌地府,久住幽冥,如果修学地藏法门,乃至在家供奉地藏菩萨,会招感厄运。 供奉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像,多是因为家中有先人亡故,死得不详,希望地藏王菩萨能保佑死后的魂魄,希望他们早日离开地狱不再受苦,早登极乐。 可杨山自称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也就没有什么先人,所以杨明一直觉得有点奇怪。 直到他看到这些牌位,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放开柳秀娘,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杨重急切地冲过去,扶起那些牌位一看,登时双膝发软。 【先考杨公讳勇之位】 【先妣种氏讳赛花之位】 【……】 【先叔杨公讳重之位】 【先兄杨君讳岱之位】 密密麻麻数十张牌位,数都数不清。 背后还写着牌位写两行字, 注明了写生于哪年哪月哪日什么时辰,和死于哪年哪月哪日哪个时辰。 生时不尽相同,除了杨重以外,死期却全都一样。 杨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认错人,但看到这些牌位,他终于还是老泪纵横。 杨山是他的亲侄子。 杨明是他的亲侄孙。 苍天有眼,他们杨家还没有绝种! “秀娘,你不要动了胎气,我明天就派人重铸金身,这回咱们用纯金做一个大。大的金身,好好供奉起来。” 杨明刚刚安慰了柳秀娘两句,抬头看见杨重泪流满面的样子,愣住了:“爷爷,您这是……” 杨重抹了把眼泪,把牌位逐一扶正,把自己的牌位拿了出来,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语气苍凉道:“明儿,老夫,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不急,等会再说。” 杨明摇了摇头,把杨山夫妇的牌位也放了上去,收拾了案台,拉着儿子们上香磕头,然后好声好气地把柳秀娘劝走,关上了佛堂的大门。 佛堂里只留下了杨明、杨来福和杨重三人。 杨重斟酌着言辞,正想着如何开口解释这一切。 却看见杨来福走到佛堂后面,在墙上摸索了片刻,打开了一个暗格,取出了一封信。 他恭恭敬敬地将信交给杨明 道:“少主,主人弥留之际留下这封遗,交代老奴,若是他日少主痛改前非,再将信取出。杨公想说的事情,想来信里也已经写了,少主一看便知。” 杨重确实不知道从何开口,如释重负道:“既然山儿有遗,那你便看了再说。” 杨明拆开火漆,取出一叠厚厚的信,坐在地上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吾儿杨明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为父已经作古了。为父一生行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唯独有两件憾事。】 【一是你。你娘生你时遭了大罪,生下你便一直卧病在床,为父因此对你疏于管教,致使奸人趁虚而入,挑唆你酿成大祸。】 【子不教,父之过,错在为父,不在你。只盼你日后行事多加小心,鉴前毖后,安不忘危。】 【二是为父年轻时犯下的一件错事……】 父母的教诲,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句,挥挥洒洒竟写了数千字。 杨明不厌其烦,逐字逐句地读完,霍然起身:“爷爷,咱们家的事情晚点再说。今晚,我们恐怕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去救旺财。” 杨重刚想跟他解释解释家里的事情,结果全堵在肚子里了。 他黑着脸道:“吃里 扒外的狗东西,救他作甚?” “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杨明扯出一个笑脸道:“爷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亲爷爷,就算不是,你对我这般好,也早就是了。” “就数你小子嘴甜,成吧,老夫这就去监牢一趟。” 杨明扒拉着他的手道:“把我一起带上。” 他猜,宋宏要杀人灭口。 至于会在平江府就杀人灭口,还是去京城再杀人灭口,他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看了杨山的遗之后,他有几句话想告诉狗奴才,是以片刻不敢耽搁。 与此同时,平江监牢中,杨光耀已经迎来了死神。 这两日,他觉得下身很难受。 起初,他以为是监牢太脏太乱,他许久没有梳洗才导致的。 可今早,他解手的时候看见二弟上起了几个小疹子,摸着不痛不痒,却让他不寒而栗。 梅花毒。 世间最残忍,最阴险,最恐怖的不治之症! 娇娘身上的梅花毒,是广白下的。 他对梅花毒的症状相当清楚。 他身上的这些疹子,明显就是梅花毒的早期症状! 杨光耀犹如被冷水浇了一头,恐惧之余,百思不得其解。 他压根就没有碰过娇娘。 甚至,他还是个处子。 至少前面是。 他究竟是何 时中的梅花毒? 这特么是绝症啊! 杨光耀几欲癫狂。 他知道他这次多半是死劫难逃,可就算是死,谁愿意死在这种脏病上? 当樊骁走进监牢,杨光耀疯狂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衣服道:“樊将军,救我出去!殿下是不是派你来救我的!快救我出去!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樊骁甩开他的手,满脸嫌恶道:“你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还想殿下救你?本将军是来送你上路的!” 他说着,几个狱卒端来酒水和菜肴。 樊骁语重心长道:“吃饱喝足便上路吧,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
死鬼好。” 杨光耀浑身战栗。 他不想死! 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杨明该死,樊骁也该死,宋宏更该死! 杨光耀垂下头,掩饰满脸怨毒,佯装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吃了几筷子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樊将军,我该死,我是将死之人,将军能否满足我一个愿望?” 樊骁不觉得他一个弱生能威胁到自己,耸肩道:“说来听听。” “我身材矮小,从小备受歧视,连那活计也长得像根豆芽菜,对高大威武之人一向十分崇拜,临死之前,能否让我见识见识大将军是何等威猛?” ……